A Supermarket in California该诗歌的评论
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六六作业网 时间:2024/12/19 06:56:40
A Supermarket in California该诗歌的评论
A Supermarket in California
该诗歌的评论
A Supermarket in California该诗歌的评论
A Supermarket in California
Tag: 道
A Supermarket in California
by Allen Ginsberg
What thoughts I have of you tonight, Walt Whitman, for I walked down the sidestreets under the trees with a headache self-conscious looking at the full moon.
In my hungry fatigue, and shopping for images, I went into the neon fruit supermarket, dreaming of your enumerations!
What peaches and what penumbras! Whole families shopping at night! Aisles full of husbands! Wives in the avocados, babies in the tomatoes! --and you, García Lorca, what were you doing down by the watermelons?
I saw you, Walt Whitman, childless, lonely old grubber, poking among the meats in the refrigerator and eyeing the grocery boys.
I heard you asking questions of each: Who killed the pork chops? What price bananas? Are you my Angel?
I wandered in and out of the brilliant stacks of cans following you, and followed in my imagination by the store detective.
We strode down the open corridors together in our solitary fancy tasting artichokes, possessing every frozen delicacy, and never passing the cashier.
Where are we going, Walt Whitman? The doors close in a hour. Which way does your beard point tonight?
(I touch your book and dream of our odyssey in the supermarket and feel absurd.)
Will we walk all night through solitary streets? The trees add shade to shade, lights out in the houses, we'll both be lonely.
Will we stroll dreaming of the lost America of love past blue automobiles in driveways, home to our silent cottage?
Ah, dear father, graybeard, lonely old courage-teacher, what America did you have when Charon quit poling his ferry and you got out on a smoking bank and stood watching the boat disappear on the black waters of Lethe?
--Berkeley, 1955
a comment or a term paper of American Literature:
《在词与物之间,有多少回忆可以重来……》
——对A•金斯伯格《加利福尼亚超级市场》的评论
在这里,起始的诗行由一句感叹句开始.这意味着这首诗要么早早就订立了一个与所感叹的内容相关的主题,要么就是在这句子的掩盖之中,在这有所朝向的对象或人事的感叹之语气的形式之中,推迟对那些真正要说的东西的真正所说.这种延迟或拖延,维持的是已然进入到自我感觉、并促成了此时此刻的自我感觉的那个东西.通过对这个东西其本身朝向“我”的进入、参与、维持,“我”观看、跟随、“听见”该事项的迂回路径――“我”充分地朝向了它;并且,“我”在这曲折迂回的路径之朝向上,在词语和句子之中抵达了“我”的时间性――这种时间性是纯然内在的和属我的――,以及抵达了“我”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而所谓感叹,却不过是感叹者对其自身的感叹.那个被感叹的东西,唯有落实到自我的意识层面,方可获得自我对它的感叹.所以,第一句诗行应作如是理
What thoughts I have of you tonight,……
“我”所感叹的东西,并非是作为思念之对象的惠特曼,而是将此思念之对象纳入了思念之中的思念本身――“我”所感叹的,是“我”的思念.
但是,这样说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难道这样的理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难道对文本的阅读带来的不正是这样的解释么?
对该起始处所凝聚的词语的观看,其实是想获得这样一种认知:我们是否能从诗歌的开端进入到作为果实而存在的整体性文本的核心?诗行与诗行、词汇与词汇,它们不断展开.然而,这种展开却并非是在纯然自行运作的语言之中的展开,毋宁说,它展开于语言运作开始处的那个尚未凝结为语言露珠的情绪基调――一种实际生活世界先在给予了的、在诗人意识深处深深潜伏终至涌出的精神核心.但是,如此这般解释,即会让我们发现,对自我本身的“思念”之感叹,却又是在呼唤着那个造成了这种思念并加深了这种“思念”的情绪或精神的核心.对“思念”本身的感叹,虽然在语言的层面上是属我的,但是在前语言的领域,它指向的却并非是对自我本身的再次确认,而是对造成了此刻之“我”的那些人、物、事情的呼唤.感叹来源于呼唤并加剧了这种呼唤本身.于是,我们问:诗人的呼唤何所在?答案是紧接着感叹句被提交出来的一个名字:
……Walt Whitman……
我们将在整首诗的第二、三段的开头,再次看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重复出现在全诗的每一小段的开头――这种反复,既是一种句子的节奏的呼应,在另一方面,也是诗人对那事关诗歌核心的词汇的强调.然而,虽然这个名字重复出现于每一小节的起始处,但是它所承接起的句子却有所不同.第一段它所承接的是感叹句,第二段它所承接的是陈述句,第三段却又变成了疑问句.而说出这些句子的诗人,在前两种句子的宾语人称是:你、你.到了第三段,诗人不再说“你”,而是直接问:
Where are we going,……
由感叹句对自身思念的感叹而造成的对那个名字的呼唤,以及由陈述句对那个名字的所作所为而造成的对其当下性的描述,这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那个名字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换言之,前两段的感叹或陈述,以及人称“你”的使用,意味着距离的间隔,意味着诗人实际上是在一种有第三者在场(潜在读者?或“我”和“你”之外的“这个”世界的“此刻”人事?)的情况下所进行的独白.人称的“我”与“你”之间,对应着的是生存论意义上的我与你的距离.名字作为对“你”的复指,在感叹句或陈述句之后,它被搁置到了一个对象性的位置之上:作为呼唤对象的名字、作为描述对象的名字.
这和第三段起始处的称谓迥然不同.称谓上的“我”与“你”,在这里变成了“我们”.这种变化说明的不仅仅是语法上的转换,更是先于语法的距离感的消失――这种距离感的消失,根植于诗歌运行之基础的、前语法的生存感觉之位移.
现在,我们将要询问的是,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位移?换言之,在对这诗歌的整体性观看和对细节的把握中,我们如何在它所给出的词语段落之间发现其运作的内在秘密?
心事重重的饥饿诗人行走在小巷的树阴之下,一轮满月正悬于空中.这个人在对“惠特曼”的无尽思念之中,仿佛夜游神一样游荡在1955年的加州某超市.
按照诗人的自呈,进入这个超市他想购买的是“images”(形象、意象),并且,他所梦想买到的是惠特曼多年以前曾经列举过的事物.然而,超市里面有些什么?超市――超级市场(supermarket)――令人眼花缭乱的不正是那些陈列于货架上的物品么?在霓虹灯炫目的光影之中陈列于人前的是:诱人的鲜桃、鳄梨、番茄……如此等等成熟了的水果以及其他一切能满足购买者、满足一个家庭所需求的东西.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一种奇怪的说法:购买形象(shopping for images).形象如何被购买?在购买这种交易行为中,被购买的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商品么?如果考虑到语言本身,那么值得问一问的是,这些个形象或意象的能指,难道能与那些实际的事物相对应么?购买――将这些词语的能指置入到一种实际的经济过程之中,诗人是在说这个?
我们会看到诗人马上就给出了答案.他所欲求的形象,实则仍然是纯粹的形象而已――“梦想着你列举的事物”(dreaming of your enumerations).Enumeration,这个名词的意思是“列举”.但是要问一问的是,诗人在这里所指的难道是那些“事物”么?诗人欲求作为能指的形象(shopping for images),与这个短语相对应的dreaming of your enumerations.这两个短语不仅在语法上构成了一种对称的关系,而且也是押韵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当images与enumerations相对应的时候,其实是在表明这样一个事实:作为名词出现的images与作为名词出现的enumerations,在这个句子中所处的位置是对位的;如果前者是说某种能指的词语,那么后者就不是那些在列举中的被列举物(实际事物),而只能是作为在语言或词语层面上的被列举的词语――换言之,惠特曼诗歌中的各种images――那些被置入语言的东西,获得了命名事物的命名本身.而这种理解,并非仅仅是语法逻辑上的必然.
诗人所梦想的,其实是处于那些歌唱和诗行中的事物之命名,是那些已经在惠特曼的诗歌的语言或精神的“序列”之中占有了一定位置的意象本身.那些与惠特曼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词语、节奏、歌唱的气韵,以及深深蕴涵在这些语言片断之中的19世纪的美国.一个年轻的、充满朝气和值得让人为之歌唱送上献词的美国.一切都是带电的,不只是肉体.自我的歌声――在这节奏和充溢着无限勇气的歌声中,回响的其实是一个时代或一个实际的生活世界的独白.这个时代、世界与民族,寻找到了他期待以久的声音――正如古希腊对荷马的期待、意大利人对但丁的期待,(或者西班牙人对加西亚•洛尔加的期待?)——通过这个声音,这个时代、世界与民族获得了在语言中居存的契约.惠特曼,就是那个在契约书上盖下印章的经手人.
时代,在这里具有的涵义是:一个国家或一个族群在那种属于他们自身的时间之中开创并走进了属于他们自身的历史.于是,时代的歌手,在这个意义上等价于民族的歌手.世界,总是时间性和事件性的世界.而这就是说,组成世界的诸个环节,并不是仿佛货柜上陈列的商品一样如此一目了然地由事物组成;组成世界的诸个环节,总是在时间之中包涵和充实着世界性的事件或事实.世界,是事件和事实的世界,而非其他.物的存在,提供了一切事件得以发生,以及一切事实得以落实的条件;同时,倘若有歌唱的声音回荡在这自然与人的世界之上,那么,物的存在,也为这种歌唱的充盈(plentiful)提供了物作为词语而在语言中显隐不定的充盈(enrich).世界如此构成.
在惠特曼那里,歌者所歌与他20世纪的继承人所歌有所不同.前者的歌,乃是与那时代的实际生活世界深切契合的共振,乃是歌者奉献给历史的饱满的果实,乃是穿梭于物与词之间并深深体察了大地之上的物与人之本性的圆融生命.后者的歌,则向我们表明,物的本性已经先期从生活世界的处境中被俿夺了,物沦为超级市场中的货、购买消费行为中的商品以及处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每一个家庭的欲望所指.歌者在此的歌唱,无非只能是对老歌者的词与物的梦想或缅怀――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对作为民族文学传统流程的进入,倒首先是因为当前的世界或时代,确切点说,组成世界或时代的事件与事实,先行剥夺了歌者如同19世纪的“孤独的勇气教师”一般接近和表述事物的可能.
诗人看见(或想象着)惠特曼穿过死亡的距离,来到加利福利亚某个超市的人群之中――这其实是一种假设:假设惠特曼来到20世纪50年代所谓黄金时代的美国、来到这个二战以后极度发展膨胀强大的异乎寻常的美国,他会看见什么?他会怎么去看?他是不是也会如同家庭主妇或中产阶级一样关心价格与市场?
但是诗人说,他跟随着惠特曼(这个名字或形象)……他们在孤独的幻想中穿过开阔的通道,占有了一切冰冻佳肴,但从不经过收款处.这里,可能会有两种理解.其一,两个诗人在这货物丰富的超市相遇,然后恶作剧式的进行酒神狂欢,在想象中享用这些食物并逃过了店家的缉捕.其二,诗人在庄重的跟随与幻想之中,穿过这超市,看到的并非是被陈列于货架上的商品,并非是那种被剥夺了物之本性而只充当交换价值的能指符号的交易某环节,他所看到的,仅仅是物自身.基于全诗的情感基调,第二种理解的可能性更大.
这首先是一种美学意义(关于物之编码系统和符号能指批判的)上的冒险(odyssey).但是,冒险(odyssey)这个词,马上会让人联想到那个浪迹于海洋之上历经千辛万苦有家难回的古希腊英雄奥德赛(Odyssey).于是,这种冒险具有了生存论上的意味.
“觉得挺古怪”(feel absurd)!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歌者在超市之中冒险――如同奥德赛一般.古怪,是因为一种荒诞:这个世界如此广大,也如此狭小.其广大,是因为超级市场作为现代性社会物欲投射的一个场所,它所连接的是卖方和买方,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种跨国资本销售业集团的位于伯克莱的一根神经末梢;其广大,也是因为人在这当代覆盖一切的购买消费关系中,将物仅仅视为处于这种关系控制之下的商品,从而物远离人而去,这种远离造成了人与物之间空阔无握的距离.其狭小,是因为冒险的世界、那个诗人和哲人合而为一的奥德赛所历经的世界,从大地、海洋或者巨人居住的岛屿这些宇宙景观,缩小到“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关门”的超市,从那个有着关于西部梦想和对未知疆域与未来憧憬的美国,具体到诗人在“今夜”以前就已经熟悉了的加利福利亚(城市景观);其狭小,也是因为诗人只能想象语言中的、诗句里的形象,而无法找到这些形象所指示的那个早已逝去了的时代和世界的方向.这种对词语本身的缅怀,在美学的冒险之外,则是基于诗人自身的生存情绪而对其实际生活世界的某种反应――它是心的冒险.而从“我”与“你”的人称过渡到“我们”,促成这一过渡的,也正是从“跟随”到一起“占有”的冒险.
考虑到奥德赛本人的漫长流浪生涯,那么我们可以说,正是因为对家或故乡的眷恋使得奥德赛踏上了回乡之路,也正是因为不断的迷失和路途的遥远艰辛,才又使得其冒险得以可能.而冒险并非是冒险本身的目的――情况恰好相反,漫长而多灾多难的海洋冒险之途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回家返乡的路,是为了寻回到那归属于大地之上的家之安宁.但是,当这个历经千辛万苦的人回到家乡,却发现竟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除了他的爱人――,他成为了一个来自大海上的陌生人……
诗人在问:
Where are we going, Walt Whitman? …………Which way does your beard point tonight?
…………
Will we walk all night through solitary streets?
…………
Will we stroll dreaming of the lost America of love past blue automobiles in driveways, home to our silent cottage?
…………what America did you have when Charon quit poling his ferry and you got out on a smoking bank and stood watching the boat disappear on the black water of Lethe?
这些提问接二连三扑面而来.是在问惠特曼吗?问这个设想中的对话者与灰胡子的导师或精神上的父亲?诗人在问――这问之所问,却是在那怪诞的世界冒险之后是否有去处可前往.关于可去之处的疑惑与彷徨,倒也不是首要的关键.关键在于这样一种担心:在那冒险之后,并没有任何去处可让“我们”前往.为了寻找回家园的冒险,并没有带来源自故乡的消息.于是,冒险下落为一种无所事事的“闲逛”,转变为夜游神一般的潦倒漫游.在这漫游中或许会梦见了迷路的这个国度或者罕见的爱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或许会回到“我们寂静的茅屋”.这个建筑是“我们”的家园或“我们”所期待的去处么?当然不是.它只是某处提供了在这个世界上暂时挡风避雨的建筑,只是无可选择与无处可去之后的那种惟一的选择和惟一的去处.
“迷路(lost)的美国”中的迷路,是什么意思呢?这个词除了迷路、迷失的意思之外,还有失落的、丧失的含义.迷路,是行者找不到本应行走的道路――一条正确并通向目的地的道路,行者迷失在岔路或者歧途之上.失落或丧失,则是世界的自行剥夺与遗忘.如此说来,the lost America 则意味着行于歧途的美国并自行剥夺和有所遗忘.
遗忘,这是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单词.the black water of Lethe,黑水之忘川.忘川是古希腊神话中冥界的一条河流.人死之后亡灵堕入冥界,只要喝了这河里的水,就会忘掉过去的一切.诗人不会忘记,因为语言的力量可以穿越死亡的界限.诗人在询问那个美国歌唱者的精神之父,那时的他曾经有过一个什么样的美国――换言之,诗人所问的,却是那个时代的世界如何.诗人与那个世界或组成那个世界的诸环节之间发生关系的纽带,只能是那个被设想和被书写出来的惠特曼(其中,包涵了惠特曼所书写的词语以及这些词语所指示的时代之物).记忆如同语言或词语一样具有其自身的显隐二重性:回忆-遗忘.记忆的显性与隐性之力量对比,基于的是如下一种状况:对物与世界的持守与亲近,与对物与世界的剥夺与离弃,这两种行为的冲突与较量.惠特曼所列举过的、被他书写进词语之中的那些东西,获得了在语言中永存的契约――这就是说,在物与词之间,充盈着这个“之间”的正是诗歌本身.
回顾该诗前面几小节,以及诗歌最后部分对迷失、记忆、遗忘等事态的强调,我们会看到迷惘一代其迷惘之何所在.在诗歌之中,在这语言或形象的光晕之中,简言之,在物与词之间,究竟有多少回忆可以重来?而世界早已丧失了自己的秉性,万物早已沉入静默,它们在这“黑”之中可有发展自身的契机?
那时,曾有个什么样的世界?
《在词与物之间,有多少回忆可以重来……》
——对A•金斯伯格《加利福尼亚超级市场》的评论
在这里,起始的诗行由一句感叹句开始。这意味着这首诗要么早早就订立了一个与所感叹的内容相关的主题,要么就是在这句子的掩盖之中,在这有所朝向的对象或人事的感叹之语气的形式之中,推迟对那些真正要说的东西的真正所说。这种延迟或拖延,维持的是已然进入到自我感觉、并促成了此时此刻的自我感觉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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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词与物之间,有多少回忆可以重来……》
——对A•金斯伯格《加利福尼亚超级市场》的评论
在这里,起始的诗行由一句感叹句开始。这意味着这首诗要么早早就订立了一个与所感叹的内容相关的主题,要么就是在这句子的掩盖之中,在这有所朝向的对象或人事的感叹之语气的形式之中,推迟对那些真正要说的东西的真正所说。这种延迟或拖延,维持的是已然进入到自我感觉、并促成了此时此刻的自我感觉的那个东西。通过对这个东西其本身朝向“我”的进入、参与、维持,“我”观看、跟随、“听见”该事项的迂回路径――“我”充分地朝向了它;并且,“我”在这曲折迂回的路径之朝向上,在词语和句子之中抵达了“我”的时间性――这种时间性是纯然内在的和属我的――,以及抵达了“我”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而言,而所谓感叹,却不过是感叹者对其自身的感叹。那个被感叹的东西,唯有落实到自我的意识层面,方可获得自我对它的感叹。所以,第一句诗行应作如是理
What thoughts I have of you tonight,……
“我”所感叹的东西,并非是作为思念之对象的惠特曼,而是将此思念之对象纳入了思念之中的思念本身――“我”所感叹的,是“我”的思念。
但是,这样说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难道这样的理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难道对文本的阅读带来的不正是这样的解释么?
对该起始处所凝聚的词语的观看,其实是想获得这样一种认知:我们是否能从诗歌的开端进入到作为果实而存在的整体性文本的核心?诗行与诗行、词汇与词汇,它们不断展开。然而,这种展开却并非是在纯然自行运作的语言之中的展开,毋宁说,它展开于语言运作开始处的那个尚未凝结为语言露珠的情绪基调――一种实际生活世界先在给予了的、在诗人意识深处深深潜伏终至涌出的精神核心。但是,如此这般解释,即会让我们发现,对自我本身的“思念”之感叹,却又是在呼唤着那个造成了这种思念并加深了这种“思念”的情绪或精神的核心。对“思念”本身的感叹,虽然在语言的层面上是属我的,但是在前语言的领域,它指向的却并非是对自我本身的再次确认,而是对造成了此刻之“我”的那些人、物、事情的呼唤。感叹来源于呼唤并加剧了这种呼唤本身。于是,我们问:诗人的呼唤何所在?答案是紧接着感叹句被提交出来的一个名字:
……Walt Whitman……
我们将在整首诗的第二、三段的开头,再次看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重复出现在全诗的每一小段的开头――这种反复,既是一种句子的节奏的呼应,在另一方面,也是诗人对那事关诗歌核心的词汇的强调。然而,虽然这个名字重复出现于每一小节的起始处,但是它所承接起的句子却有所不同。第一段它所承接的是感叹句,第二段它所承接的是陈述句,第三段却又变成了疑问句。而说出这些句子的诗人,在前两种句子的宾语人称是:你、你。到了第三段,诗人不再说“你”,而是直接问:
Where are we going,……
由感叹句对自身思念的感叹而造成的对那个名字的呼唤,以及由陈述句对那个名字的所作所为而造成的对其当下性的描述,这两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那个名字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换言之,前两段的感叹或陈述,以及人称“你”的使用,意味着距离的间隔,意味着诗人实际上是在一种有第三者在场(潜在读者?或“我”和“你”之外的“这个”世界的“此刻”人事?)的情况下所进行的独白。人称的“我”与“你”之间,对应着的是生存论意义上的我与你的距离。名字作为对“你”的复指,在感叹句或陈述句之后,它被搁置到了一个对象性的位置之上:作为呼唤对象的名字、作为描述对象的名字。
这和第三段起始处的称谓迥然不同。称谓上的“我”与“你”,在这里变成了“我们”。这种变化说明的不仅仅是语法上的转换,更是先于语法的距离感的消失――这种距离感的消失,根植于诗歌运行之基础的、前语法的生存感觉之位移。
现在,我们将要询问的是,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位移?换言之,在对这诗歌的整体性观看和对细节的把握中,我们如何在它所给出的词语段落之间发现其运作的内在秘密?
心事重重的饥饿诗人行走在小巷的树阴之下,一轮满月正悬于空中。这个人在对“惠特曼”的无尽思念之中,仿佛夜游神一样游荡在1955年的加州某超市。
按照诗人的自呈,进入这个超市他想购买的是“images”(形象、意象),并且,他所梦想买到的是惠特曼多年以前曾经列举过的事物。然而,超市里面有些什么?超市――超级市场(supermarket)――令人眼花缭乱的不正是那些陈列于货架上的物品么?在霓虹灯炫目的光影之中陈列于人前的是:诱人的鲜桃、鳄梨、番茄……如此等等成熟了的水果以及其他一切能满足购买者、满足一个家庭所需求的东西。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一种奇怪的说法:购买形象(shopping for images)。形象如何被购买?在购买这种交易行为中,被购买的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商品么?如果考虑到语言本身,那么值得问一问的是,这些个形象或意象的能指,难道能与那些实际的事物相对应么?购买――将这些词语的能指置入到一种实际的经济过程之中,诗人是在说这个?
我们会看到诗人马上就给出了答案。他所欲求的形象,实则仍然是纯粹的形象而已――“梦想着你列举的事物”(dreaming of your enumerations)。Enumeration,这个名词的意思是“列举”。但是要问一问的是,诗人在这里所指的难道是那些“事物”么?诗人欲求作为能指的形象(shopping for images),与这个短语相对应的dreaming of your enumerations。这两个短语不仅在语法上构成了一种对称的关系,而且也是押韵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当images与enumerations相对应的时候,其实是在表明这样一个事实:作为名词出现的images与作为名词出现的enumerations,在这个句子中所处的位置是对位的;如果前者是说某种能指的词语,那么后者就不是那些在列举中的被列举物(实际事物),而只能是作为在语言或词语层面上的被列举的词语――换言之,惠特曼诗歌中的各种images――那些被置入语言的东西,获得了命名事物的命名本身。而这种理解,并非仅仅是语法逻辑上的必然。
诗人所梦想的,其实是处于那些歌唱和诗行中的事物之命名,是那些已经在惠特曼的诗歌的语言或精神的“序列”之中占有了一定位置的意象本身。那些与惠特曼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词语、节奏、歌唱的气韵,以及深深蕴涵在这些语言片断之中的19世纪的美国。一个年轻的、充满朝气和值得让人为之歌唱送上献词的美国。一切都是带电的,不只是肉体。自我的歌声――在这节奏和充溢着无限勇气的歌声中,回响的其实是一个时代或一个实际的生活世界的独白。这个时代、世界与民族,寻找到了他期待以久的声音――正如古希腊对荷马的期待、意大利人对但丁的期待,(或者西班牙人对加西亚•洛尔加的期待?)——通过这个声音,这个时代、世界与民族获得了在语言中居存的契约。惠特曼,就是那个在契约书上盖下印章的经手人。
时代,在这里具有的涵义是:一个国家或一个族群在那种属于他们自身的时间之中开创并走进了属于他们自身的历史。于是,时代的歌手,在这个意义上等价于民族的歌手。世界,总是时间性和事件性的世界。而这就是说,组成世界的诸个环节,并不是仿佛货柜上陈列的商品一样如此一目了然地由事物组成;组成世界的诸个环节,总是在时间之中包涵和充实着世界性的事件或事实。世界,是事件和事实的世界,而非其他。物的存在,提供了一切事件得以发生,以及一切事实得以落实的条件;同时,倘若有歌唱的声音回荡在这自然与人的世界之上,那么,物的存在,也为这种歌唱的充盈(plentiful)提供了物作为词语而在语言中显隐不定的充盈(enrich)。世界如此构成。
在惠特曼那里,歌者所歌与他20世纪的继承人所歌有所不同。前者的歌,乃是与那时代的实际生活世界深切契合的共振,乃是歌者奉献给历史的饱满的果实,乃是穿梭于物与词之间并深深体察了大地之上的物与人之本性的圆融生命。后者的歌,则向我们表明,物的本性已经先期从生活世界的处境中被俿夺了,物沦为超级市场中的货、购买消费行为中的商品以及处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每一个家庭的欲望所指。歌者在此的歌唱,无非只能是对老歌者的词与物的梦想或缅怀――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对作为民族文学传统流程的进入,倒首先是因为当前的世界或时代,确切点说,组成世界或时代的事件与事实,先行剥夺了歌者如同19世纪的“孤独的勇气教师”一般接近和表述事物的可能。
诗人看见(或想象着)惠特曼穿过死亡的距离,来到加利福利亚某个超市的人群之中――这其实是一种假设:假设惠特曼来到20世纪50年代所谓黄金时代的美国、来到这个二战以后极度发展膨胀强大的异乎寻常的美国,他会看见什么?他会怎么去看?他是不是也会如同家庭主妇或中产阶级一样关心价格与市场?
但是诗人说,他跟随着惠特曼(这个名字或形象)……他们在孤独的幻想中穿过开阔的通道,占有了一切冰冻佳肴,但从不经过收款处。这里,可能会有两种理解。其一,两个诗人在这货物丰富的超市相遇,然后恶作剧式的进行酒神狂欢,在想象中享用这些食物并逃过了店家的缉捕。其二,诗人在庄重的跟随与幻想之中,穿过这超市,看到的并非是被陈列于货架上的商品,并非是那种被剥夺了物之本性而只充当交换价值的能指符号的交易某环节,他所看到的,仅仅是物自身。基于全诗的情感基调,第二种理解的可能性更大。
这首先是一种美学意义(关于物之编码系统和符号能指批判的)上的冒险(odyssey)。但是,冒险(odyssey)这个词,马上会让人联想到那个浪迹于海洋之上历经千辛万苦有家难回的古希腊英雄奥德赛(Odyssey)。于是,这种冒险具有了生存论上的意味。
“觉得挺古怪”(feel absurd)!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歌者在超市之中冒险――如同奥德赛一般。古怪,是因为一种荒诞:这个世界如此广大,也如此狭小。其广大,是因为超级市场作为现代性社会物欲投射的一个场所,它所连接的是卖方和买方,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种跨国资本销售业集团的位于伯克莱的一根神经末梢;其广大,也是因为人在这当代覆盖一切的购买消费关系中,将物仅仅视为处于这种关系控制之下的商品,从而物远离人而去,这种远离造成了人与物之间空阔无握的距离。其狭小,是因为冒险的世界、那个诗人和哲人合而为一的奥德赛所历经的世界,从大地、海洋或者巨人居住的岛屿这些宇宙景观,缩小到“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关门”的超市,从那个有着关于西部梦想和对未知疆域与未来憧憬的美国,具体到诗人在“今夜”以前就已经熟悉了的加利福利亚(城市景观);其狭小,也是因为诗人只能想象语言中的、诗句里的形象,而无法找到这些形象所指示的那个早已逝去了的时代和世界的方向。这种对词语本身的缅怀,在美学的冒险之外,则是基于诗人自身的生存情绪而对其实际生活世界的某种反应――它是心的冒险。而从“我”与“你”的人称过渡到“我们”,促成这一过渡的,也正是从“跟随”到一起“占有”的冒险。
考虑到奥德赛本人的漫长流浪生涯,那么我们可以说,正是因为对家或故乡的眷恋使得奥德赛踏上了回乡之路,也正是因为不断的迷失和路途的遥远艰辛,才又使得其冒险得以可能。而冒险并非是冒险本身的目的――情况恰好相反,漫长而多灾多难的海洋冒险之途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回家返乡的路,是为了寻回到那归属于大地之上的家之安宁。但是,当这个历经千辛万苦的人回到家乡,却发现竟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除了他的爱人――,他成为了一个来自大海上的陌生人……
诗人在问:
Where are we going, Walt Whitman? …………Which way does your beard point tonight?
…………
Will we walk all night through solitary streets?
…………
Will we stroll dreaming of the lost America of love past blue automobiles in driveways, home to our silent cottage?
…………what America did you have when Charon quit poling his ferry and you got out on a smoking bank and stood watching the boat disappear on the black water of Lethe?
这些提问接二连三扑面而来。是在问惠特曼吗?问这个设想中的对话者与灰胡子的导师或精神上的父亲?诗人在问――这问之所问,却是在那怪诞的世界冒险之后是否有去处可前往。关于可去之处的疑惑与彷徨,倒也不是首要的关键。关键在于这样一种担心:在那冒险之后,并没有任何去处可让“我们”前往。为了寻找回家园的冒险,并没有带来源自故乡的消息。于是,冒险下落为一种无所事事的“闲逛”,转变为夜游神一般的潦倒漫游。在这漫游中或许会梦见了迷路的这个国度或者罕见的爱情。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或许会回到“我们寂静的茅屋”。这个建筑是“我们”的家园或“我们”所期待的去处么?当然不是。它只是某处提供了在这个世界上暂时挡风避雨的建筑,只是无可选择与无处可去之后的那种惟一的选择和惟一的去处。
“迷路(lost)的美国”中的迷路,是什么意思呢?这个词除了迷路、迷失的意思之外,还有失落的、丧失的含义。迷路,是行者找不到本应行走的道路――一条正确并通向目的地的道路,行者迷失在岔路或者歧途之上。失落或丧失,则是世界的自行剥夺与遗忘。如此说来,the lost America 则意味着行于歧途的美国并自行剥夺和有所遗忘。
遗忘,这是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单词。the black water of Lethe,黑水之忘川。忘川是古希腊神话中冥界的一条河流。人死之后亡灵堕入冥界,只要喝了这河里的水,就会忘掉过去的一切。诗人不会忘记,因为语言的力量可以穿越死亡的界限。诗人在询问那个美国歌唱者的精神之父,那时的他曾经有过一个什么样的美国――换言之,诗人所问的,却是那个时代的世界如何。诗人与那个世界或组成那个世界的诸环节之间发生关系的纽带,只能是那个被设想和被书写出来的惠特曼(其中,包涵了惠特曼所书写的词语以及这些词语所指示的时代之物)。记忆如同语言或词语一样具有其自身的显隐二重性:回忆-遗忘。记忆的显性与隐性之力量对比,基于的是如下一种状况:对物与世界的持守与亲近,与对物与世界的剥夺与离弃,这两种行为的冲突与较量。惠特曼所列举过的、被他书写进词语之中的那些东西,获得了在语言中永存的契约――这就是说,在物与词之间,充盈着这个“之间”的正是诗歌本身。
回顾该诗前面几小节,以及诗歌最后部分对迷失、记忆、遗忘等事态的强调,我们会看到迷惘一代其迷惘之何所在。在诗歌之中,在这语言或形象的光晕之中,简言之,在物与词之间,究竟有多少回忆可以重来?而世界早已丧失了自己的秉性,万物早已沉入静默,它们在这“黑”之中可有发展自身的契机?
那时,曾有个什么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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