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的精彩句段

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六六作业网 时间:2024/12/23 05:3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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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事的精彩句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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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事的精彩句段
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大白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来了.我醒了,还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阳光里飞舞着的许多小小的,小小的尘埃.宋妈过来掸窗台,掸桌子,随着鸡毛掸子的舞动,那道阳光里的尘埃加多了,飞舞得更热闹了,我赶忙拉起被来蒙住脸,是怕尘埃把我呛得咳嗽.
  宋妈的鸡毛掸子轮到来掸我的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掸到了,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格格地响,我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了:
  “还没睡够哪!”说着,她把我的被大掀开来,我穿着绒褂裤的身体整个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了两个喷嚏.她强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印花斜纹布的棉袄棉裤,都是新做的,棉裤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里,就知道那棉花够多厚了.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倾着身子,一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过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炉上是一瓶玫瑰色的发油,天气冷,油凝住了,总要放在炉子上化一化才能擦.
  窗外很明亮,干秃的树枝上落着几只不怕冷的小鸟,我在想,什么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我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
  妈妈还说不好北京话,她正在告诉宋妈,今天买什么菜.妈不会说“买一斤猪肉,不要太肥.”她说:“买一斤租漏,不要太回.”
  宋妈梳完了头,用她的油手抹在我的头发上,也给我梳了两条辫子.我看宋妈提着篮子要出去了,连忙喊住她:
  “宋妈,我跟你去买菜.”
  宋妈说:“你不怕惠难馆的疯子?”
  宋妈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我随着胡同里的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一个对,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怕惠安馆的疯子?她昨天还冲我笑呢!她那一笑真有意思,要不是妈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就会走过去看她,跟她说话了.
  惠安馆在我们这条胡同的最前一家,三层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进去,门上横着一块匾,路过的时候爸爸教我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都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学里念书.
  “也在北京大学?”我问爸爸.
  “北京的大学多着呢,还有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
  “可以不可以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一玩?”
  “做晤得!做晤得!”我知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爸终归要拿这句客家话来拒绝我.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迈上那三层台阶,走进那黑洞洞的大门里去的.
  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好几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门口,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我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便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如果要回头再张望一下时,她们就用力拉我的胳臂制止我.其实那疯子还不就是一个梳着油松大辫子的大姑娘,像张家李家的大姑娘一样!她总是倚着门墙站着,看来来往往过路的人.
  是昨天,我跟着妈妈到骡马市的佛照楼去买东西,妈是去买擦脸的鸭蛋粉,我呢,就是爱吃那里的八珍梅.我们从骡马市大街回来,穿过魏染胡同,西草厂,到了椿树胡同的井窝子,井窝子斜对面就是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刚一进胡同,我就看见惠安馆的疯子了,她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棉袄,黑绒的毛窝,头上留着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扎的是大红绒绳,她正把大辫子甩到前面来,两手玩弄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干树枝子上有几只乌鸦,胡同里没什么人.
  妈正低头嘴里念叨着,准是在算她今天共买了多少钱的东西,好跟无事不操心的爸爸报帐,所以妈没留神已经走到了“灰娃馆”.我跟在妈的后面,一直看疯子,竟忘了走路.这时疯子的眼光从洋槐上落下来,正好看到我,她眼珠不动地盯着我,好像要在我的脸上找什么.她的脸白得发青,鼻子尖有点红,大概是冷风吹冻的,尖尖的下巴,两片薄嘴唇紧紧地闭着.忽然她的嘴唇动了,眼睛也眨了两下,带着笑,好像要说话,弄着辫梢的手也向我伸出来,招我过去呢.不知怎么,我浑身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跟着,我就随着她的招手和笑意要向她走去.可是妈回过头来了,突然把我一拉:
  “怎么啦,你?”
  “嗯?”我有点迷糊.妈看了疯子一眼,说:
  “为什么打哆嗦?是不是怕是不是要溺尿?快回家!”我的手被妈使劲拖拉着.
  回到家来,我心里还惦念着疯子的那副模样儿.她的笑不是很有意思吗?如果我跟她说话我说:“嗯!”她会怎么样呢?我愣愣地想着,懒得吃晚饭,实在也是八珍梅吃多了.但是晚饭后,妈对宋妈说:
  “英子一定吓着了.”然后给我沏了碗白糖水,叫我喝下去,并且命令我钻被窝睡觉.
  这时,我的辫子梳好了,追了宋妈去买菜,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她的那条恶心的大黑棉裤,那么厚,那么肥,裤脚缚着.别人告诉妈说,北京的老妈子很会偷东西,她们偷了米就一把一把顺着裤腰装进裤兜子,刚好落到缚着的裤脚管里,不会漏出来.我在想,宋妈的肥裤脚里,不知道有没有我家的白米?
  经过惠安馆,我向里面看了一下,黑门大开着,门道里有一个煤球炉子,那疯子的妈妈和爸爸正在炉边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就是给会馆看门的,他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宋妈虽然不许我看疯子,但是我知道她自己也很爱看疯子,打听疯子的事,只是不许我听我看就是了.宋妈这时也向惠安馆里看,正好疯子的妈妈抬起头来,她和宋妈两人同时说“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
  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几步,就是井窝子,这里满地是水,有的地方结成薄薄的冰,独轮的水车来一辆去一辆,他们扭着屁股推车,车子吱吱口丑口丑的响,好刺耳,我要堵起耳朵啦!井窝子有两个人在向深井里打水,水打上来倒在一个好大的水槽里,推水的人就在大水槽里接了水再送到各家去.井窝子旁住着一个我的朋友和我一般高的妞儿.我这时停在井窝子旁边不走了,对宋妈说:
  “宋妈,你去买菜,我等妞儿.”
  妞儿,我第一次是在油盐店里看见她的.那天她两只手端了两个碗,拿了一大枚,又买酱,又买醋,又买葱,伙计还逗着说:“妞儿,唱一段才许你走!”妞儿眼里含着泪,手摇晃着,醋都要洒了,我有说不出的气恼,一下窜到妞儿身旁,插着腰问他们:
  “凭什么?”
  就这样,我认识了妞儿.
  妞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见妞儿,是我在井窝子旁边看打水.她过来了,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边,我们俩相对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一会儿,我就忍不住去摸她那条小黄辫子了,她又向我笑了笑,指着后面,低低的声音说:
  “你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嗯.”我说.
  “第几个门?”
  我伸出手指头来算了算:
  “一,二,三,四,第四个门.到我们家去玩.”
  她摇摇头说:“你们胡同里有疯子,妈不叫我去.”
  “怕什么,她又不吃人.”
  她仍然是笑笑的摇摇头.
  妞儿一笑,眼底下鼻子两边的肉就会有两个小漩涡,很好看,可是宋妈竟跟油盐店的掌柜说:
  “这孩子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眼睛太透亮了,老像水汪着,你看,眼底下有两个泪坑儿.”
  我心里可是有说不出的喜欢她,喜欢她那么温和,不像我一急宋妈就骂我的:“又跳?又跳?小暴雷.”那天她跟我在井窝子边站一会儿,就小声地说:“我要回去了,我爹等着我吊嗓子.赶明儿见!”
  我在井窝子旁跟妞儿见过几次面了,只要看见红棉袄裤从那边闪过来,我就满心的高兴,可是今天,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很失望,我的绒褂子口袋里还藏着一小包八珍梅,要给妞儿吃的.我摸摸,发热了,包的纸都破烂了,粘乎乎的,宋妈洗衣服时,我还得挨她一顿骂.
  我觉得很没意思,往回家走,我本来想今天见妞儿的话,就告诉她一个好主意,从横胡同穿过到我家,就用不着经过惠安馆,不用怕看见疯子了.
  我低头这么想着,走到惠安馆门口了.
  “嘿!”
  吓了我一跳!正是疯子.咬着下嘴唇,笑着看我.她的眼睛真透亮,一笑,眼底下就像宋妈说的,怎么也有两个泪坑儿呀!我想看清楚她,我是多么久以前就想看清楚她的.我不由得对着她的眼神走上了台阶.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常常是苍白的颜色,今天透着亮光了.她揣在短棉袄里的手伸出来拉住我的手,那么暖,那么软.我这时看看胡同里,没有一个人走过.真奇怪,我现在怕的不是疯子,倒是怕人家看见我跟疯子拉手了.
  “几岁了?”她问我.
  “嗯六岁.”
  “六岁!”她很惊奇地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忽然撩起我的辫子看我的脖子,在找什么.“不是.”她喃喃地自己说话,接着又问我:
  “看见我们小桂子没有?”
  “小桂子?”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大门里疯子的妈妈出来了,皱着眉头怪着急地说:“秀贞,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呀!”又转过脸来对我说:
  “别听她的,胡说呢!回去吧!等回头你妈不放心,嗯,听见没有?”她说着,用手扬了扬,叫我回去.
  我抬头看着疯子,知道她的名字叫秀贞了.她拉着我的手,轻摇着,并不放开我.她的笑,增加了我的勇气,我对老的说:
  “不!”
  “小南蛮子儿!”秀贞的妈妈也笑了,轻轻地指点着我的脑门儿,这准是一句骂我的话,就像爸爸常用看不起的口气对妈说“他们这些北仔鬼”是一样的吧!
  “在这玩不要紧,你家来了人找,可别赖是我们姑娘招的你.”
  “我不说的啦!”何必这么嘱咐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知道.妈妈打了一只金镯子,藏在她的小首饰箱里,我从来不会告诉爸爸.
  “来!”秀贞拉着我往里走,我以为要到里面那一层一层很深的院子里去找上大学的叔叔们玩呢,原来她把我带进了他们住的门房.
  屋里可不像我家里那么亮,玻璃窗小得很,临窗一个大炕,炕中间摆了一张矮桌,上面堆着活计和针线盒子.秀贞从矮桌上拿起了一件没做完的衣服,朝我身上左比右比,然后高兴地对走进来的她的妈妈说:
  “妈,您瞧,我怎么说的,刚合适!那么就开领子吧.”说着,她又找了一根绳子绕着我的脖子量,我由她摆布,只管看墙上的那张画,那画的是一个白胖大娃娃,没有穿衣服,手里捧着大元宝,骑在一条大大的红鱼上.
  秀贞转到我的面前来,看我仰着头,她也随着我的眼光看那张画,满是那么回事地说:
  “要看炕上看去,看我们小桂子多胖,那阵儿才八个月,骑着大金鱼,满屋里转,玩得饭都不吃,就这么淘……”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贞正说得高兴,我也听得糊里糊涂,长班老王进来了,不耐烦地瞪了秀贞一眼说她.秀贞不理会她爸爸,推着我脱鞋上炕,凑近在画下面,还是只管说:
  “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老是急着找她爹去,我说了多少回都不听,我说等我给多做几件衣服穿上再去呀!今年的衬褂倒是先做好了,背心就差缝钮子了.这件棉袄开了领子马上就好.可急的是什么呀!真叫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她说着说着不说了,低着头在想那纳闷儿的事,一直发愣.我想,她是在和我玩“过家家儿”吧?她妈不是说她胡说吗?要是过家家儿,我倒是有一套玩意儿,小手表,小算盘,小铃铛,都可以拿来一起玩.所以我就说:
  “没关系,我把手表送给小桂子,她有了表就有一定时候回家了.”可是,这时我倒想起妈会派宋妈来找我,便又说“我也要回家了.”
  秀贞听我说要走,她也不发愣了,一面随着我下了炕,一面说:“那敢情好,先谢谢你啦!看见小桂子叫她回来,外面冷,就说我不骂她,不用怕.”
  我点了点头,答应她,真像有那么一个小桂子,我认识的.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跟秀贞这样玩,真有意思;假装有一个小桂子,还给小桂子做衣服.为什么人家都不许他们的小孩子跟秀贞玩呢?还管她叫疯子?我想着就回头去看,原来秀贞还倚着墙看我呢!我一高兴就连跑带跳地回家来.
  宋妈正在跟一个老婆子换洋火,房檐底下堆着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子.
  我进了屋子就到小床前的柜里找出手表来.小小圆圆的金表,镶着几粒亮亮的钻石,上面的针已经不能走动了,妈妈说要修理,可一直放着,我很喜欢这手表,常常戴在手上玩,就归了我了.我正站在三屉桌前玩弄着,忽然听见窗外宋妈正和老婆子在说什么,我仔细听,宋妈说:
  “后来呢?”
  “后来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就没回来!临走的时候许下的,回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她.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傻的姑娘,我眼瞧着她疯的.……”
  “说是怎么着?还生了个孩子?”
  “是呀!那学生走的时候,姑娘她妈还不知道姑娘有了,等到现形了,这才赶着送回海淀义地去生的.”
  “义地?”
  “就是他们惠安义地,惠安人在北京死了就埋在他们惠安义地里.原来王家是给义地看坟的,打姑娘的爷爷就看起,后来又让姑娘她爹来这儿当长班,谁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他们这家子倒是跟惠难有缘,惠难离咱们这儿多远哪?怎么就一去不回头了呢?”
  “可远喽!”
  “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呢?”
  “孩子呀,一落地就裹包裹包,趁着天没亮,送到齐化门城根底下啦!反正不是让野狗吃了,就是让人捡去了呗!”
  “姑娘打这儿就疯啦?”
  “可不,打这儿就疯了!可怜她爹妈,这辈子就生下这么个姑娘,唉!”
  两个人说到这儿都不言语了,我这时已经站到屋门口倾听.宋妈正数着几包红头洋火,老婆子把破烂纸往她的大筐里塞呀塞呀!鼻子里吸溜着清鼻涕.宋妈又说:
  “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她们是一地儿的人呀?”
  “老亲喽!我大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她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
  宋妈一眼看见了我,说:
  “又听事儿,你.”
  “我知道你们说谁.”我说.
  “说谁?”
  “小桂子她妈.”
  “小桂子她妈?”宋妈哈哈大笑,“你也疯啦?哪儿来的小桂子她妈呀?”
  我也哈哈笑了,我知道谁是小桂子她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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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天气暖和多了,棉袄早就脱下来,夹袄外面早晚凉就罩上一件薄薄的棉背心,又轻又软.我穿的新布鞋,前头打了一块黑皮子头,老王妈秀贞她妈,看见我的新鞋说:
  “这双鞋可结实,把我们家的门坎踢烂了,你这双鞋也破不了!”
  惠安馆我已经来熟了,会馆的大门总是开着一扇,所以我随时可以溜进来.我说溜进来,因为我总是背着家里的人偷着来的,他们只知道我常常是随着宋妈买菜到井窝子找妞儿,一见宋妈进了油盐店,我就回头走,到惠安馆来.
  我今天进了惠安馆,秀贞不在屋里.炕桌上摆着一个大玻璃缸,里面是几条小金鱼,游来游去.我问王妈:
  “秀贞呢?”
  “跨院里呢!”
  “我去找她.”我说.
  “别介,她就来,你这儿等着,看金鱼吧!”
  我把鼻子顶着金鱼缸向里看,金鱼一边游一边嘴巴一张一张地在喝水,我的嘴也不由得一张一张地在学鱼喝水.有时候金鱼游到我的面前来,隔着一层玻璃,我和鱼鼻子顶牛儿啦!我就这么看着,两腿跪在炕沿上,都麻了,秀贞还不来.
  我翻腿坐在炕沿上,又等了一会,还不见秀贞来,我急了,溜出了屋子,往跨院里去找她.那跨院,仿佛一直都是关着的,我从来也没见过谁去那里.我轻轻推开跨院门进去,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棵不知什么树,已经长了小小的绿叶子了.院角地上是干枯的落叶,有的烂了.秀贞大概正在打扫,但是我进去时看见她一手拿着扫帚倚在树干上,一手掀起了衣襟在擦眼睛,我悄悄走到她跟前,抬头看着她.她也许看见我了,但是没理会我,忽然背转身子去,伏着树干哭起来了,她说:
  “小桂子,小桂子,你怎么不要妈了呢?”
  那声音多么委屈,多么可怜啊!她又哭着说:
  “我不带你,你怎么认得道儿,远着呢!”
  我想起妈妈说过,我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家乡来的,那里是个岛,四面都是水,我们坐了大轮船,又坐大火车,才到这个北京来.我曾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去,妈说早着呢,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年.那么秀贞所说的那个远地方,是像我们的岛那么远吗?小桂子怎么能一个人跑了去?我替秀贞难过,也想念我并不认识的小桂子,我的眼泪掉下来了.在模模糊糊的泪光里,我仿佛看见那骑着大金鱼的胖娃娃,是什么也没穿啊!
  我含着眼泪,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为的不让我自己哭出来,我揪揪秀贞裤腿叫她:
  “秀贞!秀贞!”
  她停止了哭声,满脸泪蹲下来,搂着我,把头埋在我的前胸擦来擦去,用我的夹袄和软软的背心,擦干了她的泪,然后她仰起头来看看我笑了,我伸出手去调顺她的揉乱的刘海儿,不由得说:
  “我喜欢你,秀贞.”
  秀贞没有说什么,吸溜着鼻涕站起来.天气暖和了,她也不穿缚腿棉裤了,现在穿的是一条肥肥的散腿裤.她的腿很瘦吗?怎么风一吹那裤子,显得那么晃荡.她混身都瘦的,刚才蹲下来伏在我的胸前时,我看那块后脊背,平板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