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道路以目,讲的是什么故事?最好再给些赏析.

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六六作业网 时间:2024/12/24 20:2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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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道路以目,讲的是什么故事?最好再给些赏析.
很短,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道路以目——张爱玲
有个外国姑娘,到中国来了两年,故宫、长城、东方蒙特卡罗、东方威尼斯,都没
瞻仰过,对于中国新文艺新电影似乎也缺乏兴趣,然而她特别赏识中国小孩,说:“真
美呀,尤其是在冬天,棉袄、棉裤、棉袍、罩袍,一个个穿得矮而肥,蹒跚地走来走去.
东方人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孩子的小黄脸上尤其显出那一双神奇的吊梢眼的神奇.真想
带一个回欧洲去!”
思想严肃的同胞们觉得她将我国未来的主人翁当作玩具看待,言语中显然有辱华性
质,很有向大使馆提出抗议的必要.爱说俏皮话的,又可以打个哈哈,说她如果要带个
有中国血的小孩回去,却也不难.
我们听了她这话,虽有不同的反应,总不免回过头来向中国孩子看这么一眼——从
来也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得之处!家里人讨人嫌,自己看惯了不觉得;家里人可爱,
可器重,往往也要等外人告诉我们,方才知道.诚然,一味的恭维是要不得的,我们急
待弥补的缺点太多了,很该专心一致吸收逆耳的忠言,借以自警,可是——成天汗流狭
背惶愧地骂自己“该死”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拣那可喜之处来看看也好.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从家里上办公室,上学校,上小菜场,每天走上一里
路,走个一二十年,也有几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
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希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那也就跟“行万里路”差不多,
何必一定要飘洋过海呢?
街上值得一看的正多着.黄昏的时候,路旁歇着人力车,一个女人斜欠坐在车上,
手里换着网袋,袋里有柿子.车夫蹲在地下,点那盏油灯.天黑了,女人脚旁的灯渐渐
亮了起来.
烘山芋的炉子的式样与那黯淡的土红色极像烘山芋.
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气与“照眼明”的红色
却予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
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着生小火炉,煽出滚滚的白烟.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
过.煤炭汽车行门前也有同样的香而暖的呛人的烟雾.多数人不喜欢燃烧的气味——烧
焦的炭与火柴、牛奶、布质——但是直截地称它为“煤臭”、“布毛臭”,总未免武断
一点.
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十有八九是风姿楚楚的年轻女人,再不然就是儿童,可是前天
我看见一个绿衣的邮差骑着车,载着一个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亲吧?此情此景,感
人至深.然而李逵驮着老母上路的时代毕竟是过去了.做母亲的不惯受抬举,多少有点
窘.她两脚悬空,兢兢业业坐着,满脸的心虚,像红木高椅坐着的告帮穷亲戚,迎着风,
张嘴微笑,笑得舌头也发了凉.
有人在自行车轮上装着一盏红灯,骑行时但见红圈滚动,流丽之极.
深夜的橱窗上,铁栅栏技校交影,底下又现出防空的纸条,黄白、白的、透明的,
在玻璃上糊成方格子、斜格子,重重叠叠,幽深如古代的窗槅与帘拢.
店铺久已关了门,熄了灯,木制模特儿身上的皮大衣给剥去了,她光着脊梁,旋身
朝里,其实大可以不必如此守礼谨严,因为即使面朝外也不至于勾起夜行人的绩思.制
造得实在是因陋就简,连皮大衣外面露出的脸与手脚都一无是处.在香港一家小西装店
里看见过劳莱哈台的泥塑半身像,非但不像,而且恶俗不堪,尤其是那青白色的肥脸.
上海西装店的模特儿也不见佳,贵重的呢帽下永远是那笑嘻嘻的似人非人的脸.那是对
于人类的一种侮辱,比“沐猴而冠”更为严重的嘲讽.如果我会雕塑,我很愿意向这一
方面发展.橱窗布置是极有兴趣的工作,因为这里有静止的戏剧.(欧洲中古时代,每逢
佳节,必由教会发起演戏敬神.最初的宗教性的戏剧甚为简单,没有对白,扮着《圣经》
中人物的演员,穿上金彩辉煌的袍褂,摆出优美的姿势来,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每隔几
分钟换一个姿势,组成另一种舞台图案,名为tableau①.
①中国迎神赛会,台阁上扮戏的,想必是有唱做的罢?然而纯粹为tableau性质的或
许也有.)
橱窗的作用不外是刺激人们的购买欲.现代都市居民的通病据说是购买欲的过度膨
胀.想买各种不必要的东西,便想非份的钱,不借为非作歹.然则橱窗是不合理的社会
制度的不合理的附属品了.可是撇开一切理论不讲,这一类的街头艺术,再贵族化些,
到底参观者用不着花钱.不花钱而得赏心悦目,无论如何是一件德政.
四五年前在隆冬的晚上和表婶看霞飞路上的橱窗,霓虹灯下,木美人的倾斜的脸,
倾斜的帽子,帽子上斜吊着的羽毛.既不穿洋装,就不会买帽子,也不想买,然而还是
用欣羡的眼光看着,缩着脖子,两手插在袋里,用鼻尖与下颇指指点点,暖①的呼吸在
冷玻璃上喷出谈白的花.近来大约是市面萧条了些,霞飞路的店面似乎大为减色.即使
有往日的风光,也不见得有那种兴致罢?
①tableau,活人画(指由人体造型组成的四面).
倒是喜欢一家理发店的橱窗里,张着绿布帷幕,帷脚下永远有一只小狸花猫走动着,
倒头大睡的时候也有.
隔壁的西洋茶食店每晚机器轧轧,灯火辉煌,制造糕饼糖果.鸡蛋与香草精的气昧,
氤氲至天明不散.在这“闭门家里坐,帐单天上来”的大都市里,乎白地让我们享受了
这馨香而不来收帐,似乎有些不近情理.我们的劳邻的蛋糕,香胜于味,吃过便知.天
下事大抵如此——做成的蛋糕远不及制造中的蛋糕,蛋糕的精华全在烘熔时期的焦香.
喜欢被教训的人,又可以在这里找到教训.
上街买菜,恰巧遇着封锁,被羁在离家几丈远的地方,腿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太阳地里,一个女佣企图冲过防线,一面挣扎着,一面叫道:“不早了呀!放我回去烧
饭吧!”众人全都哈哈笑了.坐在街沿上的贩米的广东妇人向她的儿子说道:“看医生
是可以的;烧饭是不可以的.”她的声音平板而郑重,似乎对于一切都甚满意,是初极
外国语教科书的口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朵里使人不安,仿佛话中有话.其实
并没有.
站在麻绳跟前,竹篱笆底下,距我一丈远近,有个穿黑的男子,戴顶黑呢帽,矮矮
个子,使我想起《歇浦潮》①小说插图中的包打听.麻绳那边来了三个穿短打的人,挺
着胸,皮鞋啪啪响——封锁中能够自由通过的人,谁都不好意思不挺着胸,走得啪啪响
——两个已经越过线去了,剩下的一个忽然走近前来,挽住黑衣人的胳膊,熟狎而自然,
把他搀到那边去了,一句话也没有.三人中的另外两个也凑了上来,兜住黑衣人的另一
只胳膊,撒开大步,一霎时便走得无影无踪.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提强盗.捕房方面
也觉得这一幕太欠紧张,为了要绷绷场面,事后特地派了十几名武装警察到场弹压,老
远地就拔出了手枪,目光四射,准备肃清余党.我也准备着枪声一起便向前扑翻,俯伏
在地,免中流弹.然而他们只远远望了一望,望不见妖氛黑气,用山东话表示失望之后,
便去了.
①(歇浦潮),二十年代韧出版的邪狎小说,朱瘦菊(海上说梦人)著.
空气松弛下来,大家议论纷纷.送货的人扶着脚踏车,掉过头来向贩米的妇人笑道:
“哪儿跑得掉!一出了事,便画影图形四处捉拿,哪儿跑得掉!”又向包车夫笑道:
“只差一点点——两个已经走过去了,这一个偏偏看见了他!”又道:“在这里立了半
天了——谁也没留心到他!”
包车夫坐在踏板上,笑嘻嘻抱着胳膊道:“这么许多人在这里,怎么谁也不捉,单
单捉他一个!”
幸灾乐祸的,无聊的路边的人——可怜,也可爱.
路上的女人的绒线杉,因为两手长日放在袋里,往下坠着的缘故,前襟拉长了,后
面却缩了上去,背影甚不雅观.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路人”这名词在美国是专门代表“一般人”的口头
掸.新闻记者鼓吹什么,攻击什么的时候,动辄指出“路人”来:“连路人也知道……”
“路人所知道的”往往是路人做梦也没想到的.
在路上看人,人不免要回看,便不能从容地观察他们.要使他们服服贴贴被看而不
敢回看一眼,却也容易.世上很少“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
流”的人物.普通人都有这点自知之明,因此经不起你几次三番迅疾地从头至脚一打量,
他们或她们便浑身不得劲,垂下眼去.还有一个办法.只消凝视他们的脚,就足以使他
们惊惶失措.他们的袜子穿反了么?鞋子是否看得出来是假皮所制?脚有点外八字?里
八字?小时候听合肥老妈子叙述乡下打狼的经验,说狼这东西是“铜头铁背麻秸腿”,
因此头部与背脊全部富于抵抗力,唯有四条腿不中用.人类的心理上的弱点似乎也集中
在下肢上.
附近有个军营,朝朝暮暮努力地学吹喇叭,迄今很少进步.照说那是一种苦恼的,
磨人的声音,可是我倒不嫌它讨厌.伟大的音乐是遗世独立的,一切完美的事物皆属于
超人的境界,惟有在完美的技艺里,那终日纷呶的,疲乏的“人的成分”能够获得片刻
的休息.在不纯熟的手艺里,有挣扎,有焦愁,有慌乱,有冒险,所以“人的成分”特
别的浓厚.我喜欢它,便是因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初学拉胡琴的音调,也是如此.听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欢听他调弦子的时候,试探
的,断续的咿哑.初学拉凡哑林①,却是例外.那尖利的,锯齿形的声浪,实在太像杀
鸡了.
①凡哑林,小提琴.英语Violin一词的音译.
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马路上走,听见炒白果的歌:“香又香来糯又糯!”是个十几
岁的孩子,唱来还有点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条黑沉沉的长街,那孩子守着
锅,蹲踞在地上,满怀的火光.

道路以目——张爱玲
有个外国姑娘,到中国来了两年,故宫、长城、东方蒙特卡罗、东方威尼斯,都没
瞻仰过,对于中国新文艺新电影似乎也缺乏兴趣,然而她特别赏识中国小孩,说:“真
美呀,尤其是在冬天,棉袄、棉裤、棉袍、罩袍,一个个穿得矮而肥,蹒跚地走来走去。
东方人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孩子的小黄脸上尤其显出那一双神奇的吊梢眼的神奇。真想
带一个回欧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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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以目——张爱玲
有个外国姑娘,到中国来了两年,故宫、长城、东方蒙特卡罗、东方威尼斯,都没
瞻仰过,对于中国新文艺新电影似乎也缺乏兴趣,然而她特别赏识中国小孩,说:“真
美呀,尤其是在冬天,棉袄、棉裤、棉袍、罩袍,一个个穿得矮而肥,蹒跚地走来走去。
东方人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孩子的小黄脸上尤其显出那一双神奇的吊梢眼的神奇。真想
带一个回欧洲去!”
思想严肃的同胞们觉得她将我国未来的主人翁当作玩具看待,言语中显然有辱华性
质,很有向大使馆提出抗议的必要。爱说俏皮话的,又可以打个哈哈,说她如果要带个
有中国血的小孩回去,却也不难。
我们听了她这话,虽有不同的反应,总不免回过头来向中国孩子看这么一眼——从
来也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了不得之处!家里人讨人嫌,自己看惯了不觉得;家里人可爱,
可器重,往往也要等外人告诉我们,方才知道。诚然,一味的恭维是要不得的,我们急
待弥补的缺点太多了,很该专心一致吸收逆耳的忠言,借以自警,可是——成天汗流狭
背惶愧地骂自己“该死”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拣那可喜之处来看看也好。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从家里上办公室,上学校,上小菜场,每天走上一里
路,走个一二十年,也有几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
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希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那也就跟“行万里路”差不多,
何必一定要飘洋过海呢?
街上值得一看的正多着。黄昏的时候,路旁歇着人力车,一个女人斜欠坐在车上,
手里换着网袋,袋里有柿子。车夫蹲在地下,点那盏油灯。天黑了,女人脚旁的灯渐渐
亮了起来。
烘山芋的炉子的式样与那黯淡的土红色极像烘山芋。
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气与“照眼明”的红色
却予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
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着生小火炉,煽出滚滚的白烟。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
过。煤炭汽车行门前也有同样的香而暖的呛人的烟雾。多数人不喜欢燃烧的气味——烧
焦的炭与火柴、牛奶、布质——但是直截地称它为“煤臭”、“布毛臭”,总未免武断
一点。
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十有八九是风姿楚楚的年轻女人,再不然就是儿童,可是前天
我看见一个绿衣的邮差骑着车,载着一个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亲吧?此情此景,感
人至深。然而李逵驮着老母上路的时代毕竟是过去了。做母亲的不惯受抬举,多少有点
窘。她两脚悬空,兢兢业业坐着,满脸的心虚,像红木高椅坐着的告帮穷亲戚,迎着风,
张嘴微笑,笑得舌头也发了凉。
有人在自行车轮上装着一盏红灯,骑行时但见红圈滚动,流丽之极。
深夜的橱窗上,铁栅栏技校交影,底下又现出防空的纸条,黄白、白的、透明的,
在玻璃上糊成方格子、斜格子,重重叠叠,幽深如古代的窗槅与帘拢。
店铺久已关了门,熄了灯,木制模特儿身上的皮大衣给剥去了,她光着脊梁,旋身
朝里,其实大可以不必如此守礼谨严,因为即使面朝外也不至于勾起夜行人的绩思。制
造得实在是因陋就简,连皮大衣外面露出的脸与手脚都一无是处。在香港一家小西装店
里看见过劳莱哈台的泥塑半身像,非但不像,而且恶俗不堪,尤其是那青白色的肥脸。
上海西装店的模特儿也不见佳,贵重的呢帽下永远是那笑嘻嘻的似人非人的脸。那是对
于人类的一种侮辱,比“沐猴而冠”更为严重的嘲讽。如果我会雕塑,我很愿意向这一
方面发展。橱窗布置是极有兴趣的工作,因为这里有静止的戏剧。(欧洲中古时代,每逢
佳节,必由教会发起演戏敬神。最初的宗教性的戏剧甚为简单,没有对白,扮着《圣经》
中人物的演员,穿上金彩辉煌的袍褂,摆出优美的姿势来,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每隔几
分钟换一个姿势,组成另一种舞台图案,名为tableau①。
①中国迎神赛会,台阁上扮戏的,想必是有唱做的罢?然而纯粹为tableau性质的或
许也有。)
橱窗的作用不外是刺激人们的购买欲。现代都市居民的通病据说是购买欲的过度膨
胀。想买各种不必要的东西,便想非份的钱,不借为非作歹。然则橱窗是不合理的社会
制度的不合理的附属品了。可是撇开一切理论不讲,这一类的街头艺术,再贵族化些,
到底参观者用不着花钱。不花钱而得赏心悦目,无论如何是一件德政。
四五年前在隆冬的晚上和表婶看霞飞路上的橱窗,霓虹灯下,木美人的倾斜的脸,
倾斜的帽子,帽子上斜吊着的羽毛。既不穿洋装,就不会买帽子,也不想买,然而还是
用欣羡的眼光看着,缩着脖子,两手插在袋里,用鼻尖与下颇指指点点,暖①的呼吸在
冷玻璃上喷出谈白的花。近来大约是市面萧条了些,霞飞路的店面似乎大为减色。即使
有往日的风光,也不见得有那种兴致罢?
①tableau,活人画(指由人体造型组成的四面)。
倒是喜欢一家理发店的橱窗里,张着绿布帷幕,帷脚下永远有一只小狸花猫走动着,
倒头大睡的时候也有。
隔壁的西洋茶食店每晚机器轧轧,灯火辉煌,制造糕饼糖果。鸡蛋与香草精的气昧,
氤氲至天明不散。在这“闭门家里坐,帐单天上来”的大都市里,乎白地让我们享受了
这馨香而不来收帐,似乎有些不近情理。我们的劳邻的蛋糕,香胜于味,吃过便知。天
下事大抵如此——做成的蛋糕远不及制造中的蛋糕,蛋糕的精华全在烘熔时期的焦香。
喜欢被教训的人,又可以在这里找到教训。
上街买菜,恰巧遇着封锁,被羁在离家几丈远的地方,腿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太阳地里,一个女佣企图冲过防线,一面挣扎着,一面叫道:“不早了呀!放我回去烧
饭吧!”众人全都哈哈笑了。坐在街沿上的贩米的广东妇人向她的儿子说道:“看医生
是可以的;烧饭是不可以的。”她的声音平板而郑重,似乎对于一切都甚满意,是初极
外国语教科书的口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朵里使人不安,仿佛话中有话。其实
并没有。
站在麻绳跟前,竹篱笆底下,距我一丈远近,有个穿黑的男子,戴顶黑呢帽,矮矮
个子,使我想起《歇浦潮》①小说插图中的包打听。麻绳那边来了三个穿短打的人,挺
着胸,皮鞋啪啪响——封锁中能够自由通过的人,谁都不好意思不挺着胸,走得啪啪响
——两个已经越过线去了,剩下的一个忽然走近前来,挽住黑衣人的胳膊,熟狎而自然,
把他搀到那边去了,一句话也没有。三人中的另外两个也凑了上来,兜住黑衣人的另一
只胳膊,撒开大步,一霎时便走得无影无踪。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提强盗。捕房方面
也觉得这一幕太欠紧张,为了要绷绷场面,事后特地派了十几名武装警察到场弹压,老
远地就拔出了手枪,目光四射,准备肃清余党。我也准备着枪声一起便向前扑翻,俯伏
在地,免中流弹。然而他们只远远望了一望,望不见妖氛黑气,用山东话表示失望之后,
便去了。
①(歇浦潮),二十年代韧出版的邪狎小说,朱瘦菊(海上说梦人)著。
空气松弛下来,大家议论纷纷。送货的人扶着脚踏车,掉过头来向贩米的妇人笑道:
“哪儿跑得掉!一出了事,便画影图形四处捉拿,哪儿跑得掉!”又向包车夫笑道:
“只差一点点——两个已经走过去了,这一个偏偏看见了他!”又道:“在这里立了半
天了——谁也没留心到他!”
包车夫坐在踏板上,笑嘻嘻抱着胳膊道:“这么许多人在这里,怎么谁也不捉,单
单捉他一个!”
幸灾乐祸的,无聊的路边的人——可怜,也可爱。
路上的女人的绒线杉,因为两手长日放在袋里,往下坠着的缘故,前襟拉长了,后
面却缩了上去,背影甚不雅观。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路人”这名词在美国是专门代表“一般人”的口头
掸。新闻记者鼓吹什么,攻击什么的时候,动辄指出“路人”来:“连路人也知道……”
“路人所知道的”往往是路人做梦也没想到的。
在路上看人,人不免要回看,便不能从容地观察他们。要使他们服服贴贴被看而不
敢回看一眼,却也容易。世上很少“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
流”的人物。普通人都有这点自知之明,因此经不起你几次三番迅疾地从头至脚一打量,
他们或她们便浑身不得劲,垂下眼去。还有一个办法。只消凝视他们的脚,就足以使他
们惊惶失措。他们的袜子穿反了么?鞋子是否看得出来是假皮所制?脚有点外八字?里
八字?小时候听合肥老妈子叙述乡下打狼的经验,说狼这东西是“铜头铁背麻秸腿”,
因此头部与背脊全部富于抵抗力,唯有四条腿不中用。人类的心理上的弱点似乎也集中
在下肢上。
附近有个军营,朝朝暮暮努力地学吹喇叭,迄今很少进步。照说那是一种苦恼的,
磨人的声音,可是我倒不嫌它讨厌。伟大的音乐是遗世独立的,一切完美的事物皆属于
超人的境界,惟有在完美的技艺里,那终日纷呶的,疲乏的“人的成分”能够获得片刻
的休息。在不纯熟的手艺里,有挣扎,有焦愁,有慌乱,有冒险,所以“人的成分”特
别的浓厚。我喜欢它,便是因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初学拉胡琴的音调,也是如此。听好手拉胡琴,我也喜欢听他调弦子的时候,试探
的,断续的咿哑。初学拉凡哑林①,却是例外。那尖利的,锯齿形的声浪,实在太像杀
鸡了。
①凡哑林,小提琴。英语Violin一词的音译。
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马路上走,听见炒白果的歌:“香又香来糯又糯!”是个十几
岁的孩子,唱来还有点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条黑沉沉的长街,那孩子守着
锅,蹲踞在地上,满怀的火光。

收起

道路以目很有意思的
我记得里面有句经典的话,我现在还记得
路人皆知的事情,往往是路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这句话你理解下就明白那篇文章讲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