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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六六作业网 时间:2024/12/21 23: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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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斜斜地下下来的,不是一片片、一滴滴,沈得天觉得像些冷冷的刀,一点一点割脸上的肉.这地方就是这样,上午还晴空万里,是初夏的那种晴和天气,可转眼间就黑灰了,天地像被人抹了烂泥,然后是冰雪雹子,天地就成了个大冰坨子了,冷得人起颤颤.
  那时候得天软在草棵子里,睁眼看去,天地一片的黏糊.他抽出手揉了揉眼,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些,可眼前千真万确就是那样,一片的黏糊.本来草地就那么个境况,何况得天他们饥了几天,身体软绵得像些烂草,冷风吹吹就歪了倒了.
  他想,不行,我得站起来.得天就那样,很迅速地站了起来.眼前万朵金花在飞.他稳了稳,没让身子再歪再倒,然后朝霍一耘那点了点头,一耘他们只是团糊影.他想他们不会也跟他一样倒下吧?不能呀,千万不能,这地方倒下后爬起来的可能性很小.
  “哦!”他听得一耘很响地哦了一声.显然,他骤然站起让他们吃惊不小.
  “你哦什么?”沈得天淡淡地说.
  他知道他们吃惊是为什么,他们以为他那个了.在这里倒下去就等于玩儿完,没人能站起来.
  “我以为你那个了.”霍一耘淡淡地说.
  得天挤出个笑来,“那么容易.嘿,我只不过绊了一下.”
  几个伢还真往得天倒地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摇了摇头.
  得天说:“反正是!”
  “我骗你?我还骗你?”他说.
  六天前他们几个伢被分到了收容队,那时候红军还没过草地,他们还不知道草地不草地的事,那时候他们在毛儿盖,首长找到他们几个.“哎哎,你们跟欧喜洋团长去.”几个伢就跳起来了“噢噢”了亮声亮气地叫.他们知道,跟欧团长去有重要任务.欧喜洋什么人,红军里大名鼎鼎,就几天前腊子口那一仗,欧喜洋冲在最前面,大刀挥去,几个人头就沿着坡球似的滚,翻滚出几条鲜红,后来那鲜红就挂在了欧喜洋的胸前,是一朵耀眼的大红花呀.英武哇,威风呀.跟这种人在一起连自己也风光,再说肯定会有重要任务呀,不然怎么让欧喜洋出马?
  他们见到欧喜洋时那男人脸上并没太多昂扬,甚至有些灰灰的颜色.
  欧喜洋嗓子有些沙哑,那时他站在毛儿盖不远的一座草坡上,从那能隐约看见那条路上厚重的杂乱的印迹,那是队伍过身时踩出的,那条印迹牵去老远,一直扯到那灰蒙蒙的地方,据说那里就是神秘的草地.草坡下,一匹马在那吃草,摇着乱草似的尾巴.
  欧喜洋就站在那高处,风送过来的声音有些失真.
  “草地上没有敌人,连鸟都难找到一只.”欧喜洋的第一句话叫几个伢愣住了.
  没敌人那叫什么?
  “我们队伍任务艰巨.”
  伢们想不出还有什么艰巨的,没敌人艰巨个什么?他们泄了气.
  “把枪放地上.”他们听得欧喜洋这么说.
  几个伢就愣住了,他们互相看了几眼,按欧喜洋说的做了,怎么办呢?现在欧喜洋是他们的头,一切听他的.只霍一耘不肯,他把那枪攥得紧紧.那杆枪登才得来不容易,那是他爷拿命换来的汉阳造,霍一耘跟了大伯山里打猎用的就是它,入队伍也用的是它,跟了他五年了一直没离身,像他的身家性命一样.霍一耘不肯交出枪,抱着那枪支着下巴,眼里白多于黑朝天翻着.欧喜洋过来朝霍一耘凝视了片刻,咧嘴笑了一下.“好吧.”他说.有人把那些枪收拢来,扎了,放在那马背上.马背上还有两大包青稞.马是军团长的,得天认得那马.有一回马倌生了病得天派去给军团长养了半个月马.
  “我们的任务艰巨但很有意义.”欧喜洋的声音高亢有力.
  “也许我们能有一个团哩,这难说.”他说.
  “草地上容易迷路.”他说.
  后来他们就开始了行军,收容队里除欧喜洋五个壮汉,还有医护队的人——两个医官、八个女看护,再就是得天他们了.他们往茫茫草地走.走走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回事,阳光还灿烂着,突然就叫一只什么手撕了,把黑灰的东西漫天撒来.草地里被风搅着雪雨,搅出黑天昏地的一片.
  二
  他们没想到事情会是那样,红军总部都没想到.
  收容队本来是为掉队的士兵准备的,但得天他们走了两天还没见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没见着个活人.人见了很多,但都死了.
  得天记得见到第一个死去的红军时的情形,那是上午,那时候的草地像初妆的少女美丽动人,在一抹耀眼灿烂中,一团灰黑不协调地闯入得天眼睛.他以为是石头,草地哪来的石头?过去,才看出是个死人,人早僵硬,蜷缩在那像一块石头.他用手拨了拨那尸体,身上起了个颤颤.“啊呀!”他惊出了声.他认出那人,那是楼门村的陈有信,楼门村离得天他们村不远,他熟悉这个叫陈有信的男人,是队伍上一个好佬.在江西苏区时就名声在外,他们叫他不死佬,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把他说成神了.他不是神,打了那么多场仗可确实没叫刀枪近身过.得天想,怎么就在这丢了命了?是冻的饿的,反正痛苦之极,反正不甘心的样样.
  得天蹲到尸体旁,他惊诧那双眼,眼没闭着,眼斜斜大睁着地看天,已经灰了的眼里仍能看出那么多的遗憾.
  得天说:“千山万水枪林弹雨都过来了,怎么在这倒下了?”
  “啊啊”他说,眼里涌上些东西.那只手伸向那双眼睛,他轻轻地揉,两片僵了的肉老半天才合上.
  回来的时候看见欧喜洋他们坐在那,那时天已经变了,草地天说变就变,风呀雨呀还有冰雹.帐篷已经没了.欧喜洋带着席登才几个,懒散地坐在草棵上,下巴不住地蠕动.他想这个男人在嚼青稞.
  “我看见陈有信了.”他说.
  他以为他们会诧异,没有,他们甚至头都没抬.
  “噢!”欧喜洋说,“你吃点东西.得天.”
  没火,他们煮不了吃食,生青稞难嚼.草地属高原,空气湿乎乎,时风时雨.再说也没有燃料,有那么鸡零狗碎的小树已经被前行的大部队扫荡一空.
  “我咽不进.”得天说着,他不知道两天后他会嚼更难嚼的东西.
  欧喜洋:“那不行,这是命令!”
  席登才把得天扯到一边,“他嘴里什么也没有.”
  席登才将那只布袋抖了抖,得天看了一眼,那袋里像装着块硬邦邦的石头,那些青稞,被雨水淋了,成了一些硬团团.得天又看了看欧喜洋,脸蔫着,没有一点英雄的样样.
  席登才说,“找到两个活的.”
  得天想,那脸色该好些才是的呀?
  “没了,快没了.”
  “什么?”
  “吃食呀.”
  得天明白,马上的那两袋青稞随了那匹马陷到稀泥里了.草地上到处是那种美丽陷阱,看去好好的,看去草绿花红.可踩着了人就往下陷,不能动,一动就更深,就很快没了头颈.那匹马想吃青青绿草,才进草地就陷没入稀泥了.连同吴子敬,吴子敬想去拉马,枪在马背上呀,士兵不能没枪.他肯定是那么想的.可连他自己也没了.啊啊,枪!吴子敬那么喊着,跃身拉马,身子立刻陷入泥里大半截.欧喜洋拦住没让人过去.“那是张吃人大口,谁过去谁没命!”他说.
  得天他们断了粮米.
  欧喜洋到底还是走近得天身边.“伢,”他说,“你真该吃点.”
  “我吃不下,石头一样吃不下.”
  “得吃几口,走一点是一点……”
  得天听出欧喜洋语气里充满沮丧.他还是摇了摇头.
  三
  他们一直给死人抹眼皮,他们埋不了啦,草地上看到的死人起越来越多,草地像个停尸场.
  欧喜洋下命令了,只要活的,不管死的.
  欧喜洋说得省力气,埋一个人不容易,一消耗就更没力气走路了.
  大家好像没大意见,因为欧喜洋说得有道理,他们实在干不动了.只有得天跳了出来,“不能让他们那么!”欧喜洋说:“怎么?”
  那边有一具尸体,得天跑了过去.他们看见他蹲下来,他们看见他将手伸过去,把那双不曾合起的眼合上.席登才几个就瞅欧喜洋的脸,欧喜洋朝天空点了点头.哦,当然,得让他们合上眼睛.他那么想.
  那时起,他们就做着那工作.是的,不能让他们那样啊,死不瞑目.给死去的红军战士合眼睛,让那些眼睛合上,有些艰难得费些力气.尸体死去数天了,那眼皮撑开僵硬得像块铁.沈得天他们就那么慢慢地揉,将手里那点热气融了那块铁.一边揉一边嘴里叨叨,“走就是好走就是,那边天气要比这地方好还有吃食,睡好吃好.”还说,“放心放心,你的事有我们哩!”慢慢那眼皮才合上了.得天想,我们是不是能走出去天晓得.可这话得说.
  登才在给一个士兵合眼皮,突然他抬起头.
  “那谁给我们合眼?”登才看着得天,眼里怪怪的,得天也怪怪的.
  “噢?!”得天说.
  “你看你噢,我说谁来给我们合眼?”
  这似乎真就是个问题,不仅是个问题,还是声响雷,在得天跟前炸了一下,他眼里怪怪的,呆了木了站在那儿好长时间.
  后来他喊了一声.“不会,不可能!”得天朝天空喊,天空正移来团厚重乌云.那声喊把众人吓了一跳,他们看了他一会儿,没看出异样.
  登才咧嘴笑了一下.
  “得天哥,你一定要死在我后面.”
  得天说:“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登才摇着头,“我知道,我们走不出去的.”
  得天就喊出了那四个字.
  四
  连鹰鹫都似乎知道他们走不出这片死亡之地,几只鹰鹫开始在他们头顶盘旋.
  “它们精得很.”老兵轩尕子说.
  “什么?”
  “嗅得出死亡的味来,它们专吃刚死了的人的肉.”
  欧喜洋咳了一声,他不想让轩尕子说这些.本来就周边尽是死亡气息,还弄那些来让人那个?可轩尕子偏说.说得津津有味.
  霍一耘说,“尕子伯,它在你头顶飞哩.”
  “鬼打了它眼睛,它瞄到我了.我轩尕子死不了,我是猫命.”
  “什么猫命?”
  “猫有九条命.”
  “是吗?”
  “还不晓得谁吃谁呢?这鬼东西.”
  轩尕子那话让霍一耘想起了什么.他觉得这会是个救急的办法,他想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事?那会没谁留意霍一耘做什么.大家都忙哩,他们在弄着花.他们把大捧的鲜花摆放在那些死去的士兵身上,弄成了一种花坟.远远看去,那些花的坟别致而壮观.霍一耘也割了一捧鲜花,他手一松,那些花摊落脚边.随即小心地把枪举了起来,他扣了扣那根食指,一声响在平坦湿润的地方传出老远.那群鹰鹫战栗了一下,像些撒向天边的豆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只直直坠落下来.
  霍一耘拎起那只鹰鹫,那一枪打在鹰鹫的左眼上.
  “好枪法.”轩尕子说.
  霍一耘嘿嘿笔着,他以为欧喜洋也会那么说.
  欧喜洋黑着脸.“没有命令你开枪?!”
  霍一耘说:“这没敌人,鬼都没一个.”
  “那也不行!”
  欧喜洋给了霍一耘一个处分.
  “关一天禁闭!”他说.
  “等出了草地执行!”他说.
  登才想,这算什么处分,天晓得出得了草地不.
  异样是那个晚上出现的.
  眼看要没了粮米,其实早没了粮米,只是几块鹰鹫肉和些许青稞,得留给那几个伤兵和女人.
  他们想着办法.那时候他们软在那,虽然饿得昏天黑地的可也得想办法.
  霍一耘轻轻叹着气,他老那样.那杆枪就在他的腿边,他没力气背了,就拖着,他一直拖着那杆枪走,枪托磨掉老大一块.
  “要在山里就是一棵草不长也能弄到吃的.”他说.
  登才说:“你说梦话呀?”
  欧喜洋说:“别说话省些力气.”
  “省有什么用,明天没一点东西了.省也走不出这鬼地方了.”霍一耘说.
  “那年我爷叫老虎套给套住移不得身.”他说.
  大家不声响了,只听得霍一耘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传出老远.
  “比团箕大一点的地方.”他说.
  “他困了十天,那点地方的草根树皮都叫我爷嚼食了,水不缺,那日子正霉雨天,可没吃食了,跟我们现在样没吃食了……”霍一耘说.
  登才坐起了,他朝霍一耘眨巴着眼,“可你爷没死呀.”
  “我爷是没死,谁说他死了?”
  “那他吃什么?总不会吃土吧?”
  “后来他什么吃的都没了,他想他死定了,可他没死成,他看见鸟屎了.”
  “鸟屎?!”
  “嗯,就是鸟屎.夜里鸟栖在林子里,鸟屙屎,有些就掉在我爷头上,我爷摸一把……他摸到活路了.”
  “啊啊……”登才哦着,他眼瞪得老大,“鸟屎呀,鸟屎能摸出什么活路?”
  “就是,鸟吃了草籽谷粒什么的.有些没消化了,屎里有.爷就一泡一泡鸟屎找,找来就往嘴里塞.”
  “呀那是鸟屎呀.”
  “人要活命管那些,现在有那谷粒粒你不吃?”
  登才说:“也许会.”
  就在那一刻得天想起什么来了,天一亮他就往那些地方跑.他看那一摊摊的东西,从中找出些青稞来.士兵们吞咽那些青稞,也和鸟一样,很多的没消化.大雨一冲,清清楚楚地在那儿.登才似乎也想到这个,他们不约而同到那地方.他们趴在那拈着,屁股翘起老高.一会儿就有了一捧,然后是三捧五捧.
  伤员们不吃,谁吃那东西,想起来就恶心.得天本来不想说青稞的来由,登才嘴快,这伢嘴快.他说,哈,有吃食喽.欧喜洋惊得什么似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细伢们从哪弄来的青稞.他眼睛放亮了,欧喜洋的眼一放亮登才就得意忘形把不住嘴了.
  大家都听到了.
  得天说:“你听登才那张嘴,他鬼打了脑壳.”
  他说青稞是从一处地方发现的.“肯定是米袋破了.”他说,他那么嘿嘿笑着.大家都看着他,看得他心虚.鬼哟,他想.这话连自己都不信.正是缺粮的关头前头部队会那么马虎?再说就是破了掉地上了也会一粒粒拈了起来,粒米如金哪.
  得天不再说什么了.抓一小把往嘴里塞,一下一下嚼着,他觉得一阵恶心翻腾着从肚腹往脑壳里涌,他强忍住那股喷涌,装出没事一样,咀嚼出一种诱人的响声来.他听到周边一片的咀嚼声.欧喜洋、席登木、霍一耘他们都在嚼着,他们不看他.嚼着,他听出咀嚼声里的一种艰难,可他们咀嚼着.
  两个伤员不肯嚼,还有那几个女人.
  “走不出去的,我们……”那个伤兵说.
  “死了吧?死了吧……”另一个说.
  女人没说话,他们闭着眼,他们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那时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饥饿而是绝望.
  五
  得天就是那天夜里夹起胳膊的.他变得怪怪的,左手那只胳膊夹着.
  伙伴以为他胳膊怎么了,没在意.
  他们去草棵子里觅青稞粒儿,一整天得天都夹着那左胳膊,样子怪怪的.草地上灰黑茫茫的净是草,脚下不干不净,踩上去软不邋遢,不舒服不说,重要的是费力气,那么夹着,看着都费力.
  “你夹着胳膊?”
  “夹着就夹着.”
  “样子怪怪的.”
  “啊哈.”
  得天一脸诡秘.
  “我看着都费力.”
  “那你别看就是.”
  “我是怕你费力气.”
  “我不费力气.”
  “什么事那么夹着,伤着了?”
  “没伤着.”
  “没伤着你那么夹着?”
  “你别问就是,到时知道.”
  “怪怪的.”
  “怪怪就怪怪……”
  登才就留意这事了,开始他不太留意,就是,怪怪就怪怪,关我什么事?可得天那神情他就不得不留意了.一脸诡秘不说,还透着一种期待.啊啊.登才闭了眼琢磨,他琢磨了一个晚上,就琢磨出一点什么了.他想,那定是个好东西.他们清埋士兵的尸体,难说就能从士兵身上找到点什么.几块银洋,还说不定有金子.登才一拍大腿坐了起来,那时天刚刚亮,一涂红抹在灰褐色草地的尽头.登才料定是金子.陈大通嘴里就有颗金牙,他过去是大梅山里的一个山匪,后来到了队伍上,他嘴里就镶有一颗金牙的.队伍上说不定就有些陈大通那样的人.
  登才想,我知道了.得天得了颗金牙.他想.再看见得天时他也那么笑.
  “笑什么笑?我笑不出,你看你这人,这时候还笑得出?”得天说.
  “昨天轩尕子死了.”霍一耘从那边走了过来,他带来这消息.
  死人已经不算什么了,他们见了太多的死人,所以霍一耘的话没太引人注意.但得天却长叹了一口气,他在想,轩尕子不该死的,要能再熬一天两天他就不会死的.轩尕子死了登才你个鬼伢竟然还笑?
  霍一耘说:“他合着眼,我想给他抹眼皮,可他眼睛合着.”
  “噢!”
  “我给他弄了好些花,比别的人多些.”霍一耘说.
  得天还想着登才那一笑.“你怪怪的.”
  “说我,你不也怪怪的?”
  登才把得天扯到一边,“我知道,反正金牙死人也带不走.”
  得天眨眉眨眼地看了登才好一会儿.
  “什么金牙?!”
  “你别跟我装.”
  “什么装,有什么装的?”
  “那你胳膊那么夹着,我看见你睡觉也夹着?”
  得天想不起这跟金牙有什么关系.他皱着眉那么想,想着想着就想起来了.他拍了登才后脑一下,“哎哎,你饿昏头了?你想哪去了?”
  “总归是宝物.”
  “哈哈!”
  “你看你那么笑,我知道是好东西.”
  “那是!”
  “我知道……”登才那么说着,他没把这当回事,他觉得得天有些可笑.就是座金山给你得天又能怎样?没人能走出这块地方,看样子没人走得出去,金山银山也枉然.你得天那么的让人笑话了.“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让大家看看?”
  他没想到得天很坦然,他以为得天会那个.一耘说:“好好,我也要看看.”得天说:“都过来看看.”他们的声音让大家觉得蹊跷,扭头往这边看.欧喜洋不解地皱着眉,那时他虚弱愁闷到了极点.他身边留有那几块鹰鹫肉,还有一些洗净的青稞.那是留给伤员和妇女的.但他们不吃.不吃就意味着死亡,他想他们坚持不到明天的.可他和那些伢们能坚持几天?关键是最后能不能走出这片草地.欧喜洋心里没底,没底他就觉得眼前黑糊糊看不到光亮.轩尕子死了这让他更是万念俱灰.他想,也许他们真的永远也走不出去了.那他最后的努力就是想法死在大家后面,我得给你们合上眼睛,我得给你们筑花坟,我得把这些事弄妥了.欧喜洋那么想着,就听到登才、得天他们的说话声.他想,伢就是伢.“什么时候了还鸟雀一样嚷嚷了.”他脸上打着许多的结,他勉强地睁开眼,就把那些结暂时支走了.然后,他看见得天站了起来,很张扬地摇了摇脑壳.他看见得天伸出左手,往左胳膊里掏着什么.看见得天像掏出个东西来.登才他们凑了过去.
  欧喜洋揉着眼,其实那时候草地上瘫坐的人都揉着眼.
  起先看见的不是得天指尖的那东西,是得天的那张脸.得天的脸漾起一种什么,得天的双眼聚着异样的光亮凝视自己的指尖.人们看不清得天指尖的东西,但看得清得天的脸.那张脸像那轮才升腾起的日头,透出种鲜亮.
  后来,大家就惊呆了.他们聚拢过来,然后就看清得天指尖的那东西了,然后他们眼睛大大的.
  “啊啊……”他们有的已经说不出话但都啊出了声.
  “啊啊……”他们那么啊着.
  是一棵细芽.他们想不透那竟然是一棵青稞苗.这地方常年零度以下,除了那些饱含毒汁的不知名野花野草邪乎地无所顾忌地生长着,还能有别的种子发芽?可那千真万确是棵青稞苗,很茁壮的一根青稞苗.他们就那么看着,没有人说话.四下里静静的,目光像一些绳,缠绕了那根纤细的嫩苗.他们终于知道得天夹胳膊的用意.他用心良苦呀.看着看着有人就从得天那接过那小小的青稞苗,一种力量从指尖流淌到全身.那棵青稞苗在众人间传递,他们都那么指尖捏着,专注地看,没人说话,草地上很安静.
  静谧里响起声音,他们看去,声音来自那两个伤兵和女人.
  他们看见他们在咀嚼,那是他们咀嚼的声音.欧喜洋努力想看清楚一点什么,可他看不清,他看去是一片的糊影.
  后来他就站了起来,胳膊朝那轮艳红的日头挥了一下.他喉结翻动着,他想说什么可没说出声,但人们似乎听到欧喜洋说的是什么,他们甚至听出他的声音很清晰.他说,走吧我们出发.他们听到的就是这声音.其实他们的队长什么也没有说.可他们千真万确听到了那声音,声音异常响亮坚决.
  六
  两天后,这群孱弱不堪的人终于走出了草地到达一个叫班佑的地方,他们搀扶着站在那个土坎下,朝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红军哨兵笑着.他们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笑容有些呆傻.
  双方都呆立在风里,像些木头.
  没人注意霍一耘那杆枪,那枪缓缓地举起,指向天空.霍一耘轻轻扣动那根手指.
  “砰!”惊天动地的一声响,把人们扯回到现实里.
  欧喜洋拍了拍霍一耘的后脑.
  霍一耘朝队长笑着,“我知道,又是三天的禁闭,加上次的一共六天.”
  “那好,六天就六天.”霍一耘说.
  “我想睡觉,好好地睡一回,六天,正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