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短作文有多少字
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六六作业网 时间:2024/11/25 11:52:21
老舍的短作文有多少字
老舍的短作文有多少字
老舍的短作文有多少字
要多短啊.你看下面的可以不?
母鸡
①一向讨厌母鸡.不知怎样受了一点惊恐.听吧,它由前院嘎嘎到后院,由后院再嘎嘎到前院,没结没完,而并没有什么理由;讨厌!有的时候,它不这样乱叫,可是细声细气的,有什么心事似的,颤颤微微的,顺着墙根,或沿着田坝,那么扯长了声如怨如诉,使人心中立刻结起个小疙疸来.
②它永远不反抗公鸡.可是,有时候却欺侮那最忠厚的鸭子.更可恶的是它遇到另一只母鸡的时候,它会下毒手,乘其不备,狠狠的咬一口,咬下一撮儿毛来.
③到下蛋的时候,它差不多是发了狂,恨不能使全世界都知道它这点成绩;就是聋子也会被它吵得受不下去.
④可是,现在我改变了心思,我看见一只孵出一群小雏鸡的母亲.
⑤不论是在院里,还是在院外,它总是挺着脖儿,表示出世界上并没有可怕的东西.一个鸟儿飞过,或是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它立刻警戒起来,歪着头儿听;挺替身儿预备作战;看看前,看看后,咕咕的警告鸡雏要马上集合到它身边来!
⑥当它发现了一点可吃的东西,它咕咕的紧叫,啄一啄那个东西,马上便放下,教它的儿女吃.结果,每一只鸡雏的肚子都圆圆的下垂,象刚装了一两个汤圆儿似的,它自己却削瘦了许多.假若有别的大鸡来抢食,它一定出击,把它们赶出老远,连大公鸡也怕它三分.
⑦它教给鸡雏们啄食,掘地,用土洗澡;一天教多少多少次.它还半蹲着——我想这是相当劳累的——教它们挤在它的翅下、胸下,得一点温暖.它若伏在地上,鸡雏们有的便爬在它的背上,啄它的头或别的地方,它一声也不哼.
⑧在夜间若有什么动静,它便放声啼叫,顶尖锐、顶凄惨,使任何贪睡的人也得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了黄鼠狼.
⑨它负责、慈爱、勇敢、辛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它伟大,因为它是鸡母亲.一个母亲必定就是一位英雄.
⑩我不敢再讨厌母鸡了.
养花
我爱花,所以也爱养花.我可还没成为养花专家,因为没有工夫去作研究与试验.我只把养花当做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在我的小院子里,一到夏天,满是花草,小猫只好上房去玩耍,地上没有它们的运动场.
花虽多,但无奇花异草.珍贵的花草不易养活,看着一棵好花生病欲死是件难过的事.北京的气候,对养花来说,不算很好,冬天冷,春天多风,夏天不是干旱就是大雨倾盆;秋天最好,可是会忽然闹霜冻.在这种气候里,想把南方的好花养活,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因此,我只养些好种易活的自己会奋斗的花草.
不过,尽管花草自己会奋斗,我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大半还是会死的.我得天天照管它们,像好朋友似的关切它们.一来二去,我摸着一些门道:有的喜阴,就别放在太阳地里,有的喜干,就别多浇水.摸着门道,花草养活了,而且三年五载老活着,开花,多么有意思呀!不是乱吹,这就是知识呀!多得些知识,决不是坏事.
我不是有腿病吗,不但不利于行,也不利于久坐.我不知道花草们受我的照顾,感谢我不感谢;我可得感谢它们.在我工作的时候,我总是写了几十个字,就到院中去看看,浇浇这棵,搬搬那盆,然后回到屋中再写一点,然后再出去,如此循环,把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到一起,有益身心,胜于吃药.要是赶上狂风暴雨或天气突变哪,就得全家动员,抢救花草,十分紧张.几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抢到屋里去,使人腰酸腿疼,热汗直流.第二天,天气好转,又得把花儿都搬出去,就又一次腰酸腿疼,热汗直流.可是,这多么有意思呀!不劳动,连棵花儿也养不活,这难道不是真理吗?
送牛奶的同志,进门就夸“好香”!这使我们全家都感到骄傲.赶到昙花开放的时候,约几位朋友来看看,更有秉烛夜游的神气——昙花总在夜里开放.花儿分根了,一棵分为几棵,就赠给朋友们一些;看着友人拿走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里自然特别喜欢.
当然,也有伤心的时候,今年夏天就有这么一回.三百菊秧还在地上(没到移入盆中的时候),下了暴雨.邻家的墙倒了下来,菊秧被砸死者约三十多种,一百多棵!全家都几天没有笑容!
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
济南的冬天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在热带的地方,日光是永远那么毒,响亮的天气,反有点叫人害怕.可是,在北中国的冬天,而能有温晴的天气,济南真得算个宝地.
假若单单是有阳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请闭上眼睛想: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真的,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们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觉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他们由天上看到山上,便不知不觉地想起:“明天也许就是春天了吧?这样的温暖,今天夜里山草也许就绿起来了吧?”就是这点幻想不能一时实现,他们也并不着急,因为有这样慈善的冬天,干啥还希望别的呢!
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点,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这样,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给山们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看着看着,这件花衣好像被风儿吹动,叫你希望看见一点更美的山的肌肤.等到快日落的时候,微黄的阳光斜射在山腰上,那点薄雪好像忽然害了羞,微微露出点粉色.就是下小雪吧,济南是受不住大雪的,那些小山太秀气!
古老的济南,城里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也许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
那水呢,不但不结冰,倒反在绿萍上冒着点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冻上,况且那些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灰色树影.
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草原》
这次,我看到了草原.那里的天比别处的更可爱,空气是那么清新,天空是那么明朗,使我总想高歌一曲,表示我满心的愉快.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小丘也是绿的.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下来,走在哪里都像给无边的绿毯绣上了白色的大花.那些小丘的线条是那么柔美,就像只用绿色渲染,不用墨线勾勒的中国画那样,到处翠色欲流,轻轻流入云际.这种境界,既使人惊叹,又叫人舒服,既愿久立四望,又想坐下低吟一首奇丽的小诗.在这种境界里,连骏马和大牛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好象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
我们访问的是陈巴尔虎旗.汽车走了一百五十里,才到达目的地.一百五十里全是草原.再走一百五十里,也还是草原.草原上行车十分洒脱,只要方向不错,怎么走都可以.初入草原,听不见一点儿声音,也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一些忽飞忽落的小鸟.走了许久,远远地望见了一条迂回的明如玻璃的带子——河!牛羊多起来,也看到了马群,隐隐有鞭子的轻响.快了,快到了.忽然,像被一阵风吹来的,远丘上出现了一群马,马上的男女老少穿着各色的衣裳,群马疾驰,襟飘带舞,像一条彩虹向我们飞过来.这是主人来到几十里外,欢迎远客.见到我们,主人们立刻拨转马头,欢呼着,飞驰着,在汽车左右与前面引路.静寂的草原,热闹起来:欢呼声;车声;马蹄声;响成一片.车跟着马飞过了小丘,看见了几座蒙古包.
蒙古包外,许多匹马,许多辆车.人很多,都是从几十里外乘马或坐车来看我们的.主人们下了马,我们下了车.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总是热乎乎地握着,握住不散.大家的语言不同,心可是一样.握手再握手,笑了再笑.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总的意思都是民族团结互助.
也不知怎的,就进了蒙古包.奶茶倒上了,奶豆腐摆上了,主客都盘腿坐下,谁都有礼貌,谁都又那么亲热,一点不拘束.不大会儿,好客的主人端进来大盘的手抓羊肉.干部向我们敬酒,七十岁的老翁向我们敬酒.我们回敬,主人再举杯,我们再回敬.这时候鄂温克姑娘们,戴着尖尖的帽儿,既大方,又稍有点羞涩,来给客人们唱民歌.我们同行的歌手也赶紧唱起来.歌声似乎比什么语言都更响亮,都更感人,不管唱的是什么,听者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饭后,小伙子们表演套马,摔跤,姑娘们表演了民族舞蹈.客人们也舞的舞,唱的唱,并且要骑一骑蒙古马.太阳已经偏西,谁也不肯走.是呀!蒙汉情深何忍别,天涯碧草话斜阳!
林海
老舍
这说的是大兴安岭.自幼就在地理课本上见到过这个山名,并且记住了它,或者是因为“大兴安岭”四个字的声音既响亮,又含有兴国安邦的意思吧.是的,这个悦耳的名字使我感到亲切、舒服.可是,那个“岭”字出了点岔子:我总以为它是奇峰怪石,高不可攀的.这回,有机会看到它,并且进到原始森林里边去,脚落在千年万年积累的几尺厚的松针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真的证实了那种亲切与舒服并非空想.
对了,这个“岭”字,可跟秦岭的“岭”字不大一样.岭的确很多,高点的,矮点的,长点的,短点的,横着的,顺着的,可是没有一条使人想起“云横秦岭”那种险句.多少条岭啊,在疾驰的火车上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虽然下自山脚,上至岭顶,长满了珍贵的林木,可是谁也不孤峰突起,盛气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绿的.的确是林海.群岭起伏是林海的波浪.多少种绿颜色呀: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绿得难以形容,绿得无以名之.我虽诌了两句:“高岭苍茫低岭翠,幼林明媚母林幽”,但总觉得离眼前实景还相差很远.恐怕只有画家才能够写下这么多的绿颜色来吧?
兴安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是的,这是落叶松的海洋.看,“海”边上不是还有些白的浪花吗?那是些俏丽的白桦,树干是银白色的.在阳光下,一片青松的边沿,闪动着白桦的银裙,不象海边上的浪花么?
两山之间往往流动着清可见底的溪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爱花的人,到这里我却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儿来.兴安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呀.连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不缺乏色彩:在松影下开着各种的小花,招来各色的小蝴蝶——它们很亲热地落在客人的身上.花丛里还隐藏着象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兴安岭中酒厂所造的红豆酒就是用这些小野果酿成的,味道很好.
就凭上述的一些风光,或者已经足以使我们感到兴安岭的亲切可爱了.还不尽然:谁进入岭中,看到那数不尽的青松白桦,能够不马上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分用过这里的木材呀!大至矿井、铁路,小至桌椅、椽柱,有几个省市的建设与兴安岭完全没有关系呢?这么一想,“亲切”与“舒服”这种字样用来就大有根据了.所以,兴安岭越看越可爱!是的,我们在图画中或地面上看到奇山怪岭,也会发生一种美感,可是,这种美感似乎是起于惊异与好奇.兴安岭的可爱,就在于它美得并不空洞.它的千山一碧,万古常青,又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起来.于是,它的美丽就与建设结为一体,不仅使我们拍掌称奇,而且叫人心中感到温暖,因而亲切、舒服.
哎呀,是不是误投误撞跑到美学问题上来了呢?假若是那样,我想:把美与实用价值联系起来,也未必不好.我爱兴安岭,也更爱兴安岭与我们生活上的亲切关系.它的美丽不是孤立的,而是与我们的建设分不开的.它使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感到应当爱护它,感谢它.
及至看到林场,这种亲切之感便更加深厚了.我们伐木取材,也造林护树,左手砍,右手栽.我们不仅取宝,也作科学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够万古常青,而且百计千方,综合利用.山林中已有了不少的市镇,给兴安岭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劳动歌声.人与山的关系日益密切,怎能够使我们不感到亲切、舒服呢?我不晓得当初为什么管它叫作兴安岭,由今天看来,它的确含有兴国安邦的意义了.
我们家的猫
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说它老实吧,它的确有时候很乖.它会找个暖和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可是,赶到它决定要出去玩玩,就会走出一天一夜,任凭谁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及至它听到点老鼠的响动啊,它又多么尽职,闭息凝视,一连就是几个钟头,非把老鼠等出来不拉倒!
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儿伸出来要求给抓痒,或是在你写稿子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还会丰富多腔地叫唤,长短不同,粗细各异,变化多端,力避单调.在不叫的时候,它还会咕噜咕噜地给自己解闷.这可都凭它的高兴.它若是不高兴啊,无论谁说多少好话,它一声也不出,连半个小梅花也不肯印在稿纸上!它倔强得很!
是,猫的确是倔强.看吧,大马戏团里什么狮子、老虎、大象、狗熊、甚至于笨驴,都能表演一些玩艺儿,可是谁见过耍猫呢?(昨天才听说:苏联的某马戏团里确有耍猫的,我当然还没亲眼见过.)
这种小动物确是古怪.不管你多么善待它,它也不肯跟着你上街去逛逛.它什么都怕,总想藏起来.可是它又那么勇猛,不要说见着小虫和老鼠,就是遇上蛇也敢斗一斗.它的嘴往往被蜂儿或蝎子螫的肿起来.
赶到猫儿们一讲起恋爱来,那就闹得一条街的人们都不能安睡.它们的叫声是那么尖锐刺耳,使人觉得世界上若是没有猫啊,一定会更平静一些.
可是,及至女猫生下两三个棉花团似的小猫啊,你又不恨它了.它是那么尽责地看护儿女,连上房兜兜风也不肯去了.
郎猫可不那么负责,它丝毫不关心儿女.它或睡大觉,或上屋去乱叫,有机会就和邻居们打一架,身上的毛儿滚成了毡,满脸横七竖八都是伤痕,看起来实在不大体面.好在它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依然昂首阔步,大喊大叫,它匆忙地吃两口东西,就又去挑战开打.有时候,它两天两夜不回家,可是当你以为它可能已经远走高飞了,它却瘸着腿大败而归,直入厨房要东西吃.
过了满月的小猫们真是可爱,腿脚还不甚稳,可是已经学会淘气.妈妈的尾巴,一根鸡毛,都是它们的好玩具,耍上没结没完.一玩起来,它们不知要摔多少跟头,但是跌倒即马上起来,再跑再跌.它们的头撞在门上,桌腿上,和彼此的头上.撞疼了也不哭.
它们的胆子越来越大,逐渐开辟新的游戏场所.它们到院子里来了.院中的花草可遭了殃.它们在花盆里摔跤,抱着花枝打秋千,所过之处,枝折花落.你不肯责打它们,它们是那么生气勃勃,天真可爱呀.可是,你也爱花.这个矛盾就不易处理.
现在,还有新的问题呢:老鼠已差不多都被消灭了,猫还有什么用处呢?而且,猫既吃不着老鼠,就会想办法去偷捉鸡雏或小鸭什么的开开斋.这难道不是问题么?
在我的朋友里颇有些位爱猫的.不知他们注意到这些问题没有?记得二十年前在重庆住着的时候,那里的猫很珍贵,须花钱去买.在当时,那里的老鼠是那么猖狂,小猫反倒须放在笼子里养着,以免被老鼠吃掉.据说,目前在重庆已很不容易见到老鼠.那么,那里的猫呢?是不是已经不放在笼子里,还是根本不养猫了呢?这须打听一下,以备参考.
也记得三十年前,在一艘法国轮船上,我吃过一次猫肉.事前,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肉,因为不识法文,看不懂菜单.猫肉并不难吃,虽不甚香美,可也没什么怪味道.是不是该把猫都送往法国轮船上去呢?我很难作出决定.
猫的地位的确降低了,而且发生了些小问题.可是,我并不为猫的命运多耽什么心思.想想看吧,要不是灭鼠运动得到了很大的成功,消除了巨害,猫的威风怎会减少了呢?两相比较,灭鼠比爱猫更重要的多,不是吗?我想,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天,一切都机械化了,不是连驴马也会有点问题吗?可是,谁能因耽忧驴马没有事作而放弃了机械化呢?
我的母亲
老舍
母亲娘家是北平德胜门外,土城儿外边,通大钟寺的大路上的一个小村里.村里一共有四五家人家,都姓马.大家都种点不十分肥美的地,但是与我同辈的兄弟们,也有当兵的,作木匠的,作泥水匠的,和当巡察的.他们虽然是农家,却养不起牛马,人手不够的时候,妇女便也须下地作活.
对于姥姥家,我只知道上述的一点.外公外婆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早已去世.至于更远的族系与家史,就更不晓得了;穷人只能顾眼前的衣食,没有功夫谈论什么过去的光荣;“家谱”这字眼,我在幼年就根本没有听说过.
母亲生在农家,所以勤俭诚实,身体也好.这一点事实却极重要,因为假若我没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我以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的打个折扣了.母亲出嫁大概是很早,因为我的大姐现在已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而我的大外甥女还长我一岁啊.我有三个哥哥,四个姐姐,但能长大成人的,只有大姐,二姐,三姐,三哥与我.我是“老”儿子.生我的时候,母亲已有四十一岁,大姐二姐已都出了阁.
由大姐与二姐所嫁入的家庭来推断,在我生下之前,我的家里,大概还马马虎虎的过得去.那时候定婚讲究门当户对,而大姐丈是作小官的,二姐丈也开过一间酒馆,他们都是相当体面的人.
可是,我,我给家庭带来了不幸:我生下来,母亲晕过去半夜,才睁眼看见她的老儿子——感谢大姐,把我揣在怀中,致未冻死.
一岁半,我把父亲“克”死了.
兄不到十岁,三姐十二、三岁,我才一岁半,全仗母亲独力抚养了.父亲的寡姐跟我们一块儿住,她吸鸦片,她喜摸纸牌,她的脾气极坏.为我们的衣食,母亲要给人家洗衣服,缝补或裁缝衣裳.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两大绿瓦盆.她作事永远丝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户们送来的黑如铁的布袜,她也给洗得雪白.晚间,她与三姐抱着一盏油灯,还要缝补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终年没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还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旧的,柜门的铜活久已残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面上没有尘土,残破的铜活发着光.院中,父亲遗留下的几盆石榴与夹竹桃,永远会得到应有的浇灌与爱护,年年夏天开许多花.
哥哥似乎没有同我玩耍过.有时候,他去读书;有时候,他去学徒;有时候,他也去卖花生或樱桃之类的小东西.母亲含着泪把他送走,不到两天,又含着泪接他回来.我不明白这都是什么事,而只觉得与他很生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是我与三姐.因此,她们作事,我老在后面跟着.她们浇花,我也张罗着取水;她们扫地,我就撮土……从这里,我学得了爱花,爱清洁,守秩序.这些习惯至今还被我保存着.有客人来,无论手中怎么窘,母亲也要设法弄一点东西去款待.舅父与表哥们往往是自己掏钱买酒肉食.这使她脸上羞得飞红,可是殷勤的给他们温酒作面,又结她一些喜悦.遇上亲友家中有喜丧事,母亲必把大褂洗得干干净净,亲自去贺吊——份礼也许只是两吊小钱.到如今如我的好客的习性,还未全改,尽管生活是这么清苦,因为自幼儿看惯了的事情是不易改掉的.
姑母常闹脾气.她单在鸡蛋里找骨头.她是我家中的阎王.直到我入了中学,她才死去,我可是没有看见母亲反抗过.“没受过婆婆的气,还不受大姑子的吗?命当如此!”母亲在非解释一下不足以平服别人的时候,才这样说.是的,命当如此.母亲活到老,穷到老,辛苦到老,全是命当如此.她最会吃亏.给亲友邻居帮忙,她总跑在前面:她会给婴儿洗三——穷朋友们可以因此少花一笔“请姥姥”钱——她会刮痧,她会给孩子们剃头,她会给少妇们绞脸……凡是她能作的,都有求必应.但是吵嘴打架,永远没有她.她宁吃亏,不逗气.当姑母死去的时候,母亲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一直哭到坟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位侄子,声称有承继权,母亲便一声不响,教他搬走那些破桌子烂板凳,而且把姑母养的一只肥母鸡也送给他.
可是,母亲并不软弱.父亲死在庚子闹“拳”的那一年.联军入城,挨家搜索财物鸡鸭,我们被搜两次.母亲拉着哥哥与三姐坐在墙根,等着“鬼子”进门,街门是开着的.“鬼子”进门,一刺刀先把老黄狗刺死,而后入室搜索.他们走后,母亲把破衣箱搬起,才发现了我.假若箱子不空,我早就被压死了.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亲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饥荒中,保护着儿女.北平有多少变乱啊,有时候兵变了,街市整条的烧起,火团落在我们院中.有时候内战了,城门紧闭,铺店关门,昼夜响着枪炮.这惊恐,这紧张,再加上一家饮食的筹划,儿女安全的顾虑,岂是一个软弱的老寡妇所能受得起的?可是,在这种时候,母亲的心横起来,她不慌不哭,要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来.她的泪会往心中落!这点软而硬的个性,也传给了我.我对一切人与事,都取和平的态度,把吃亏看作当然的.但是,在作人上,我有一定的宗旨与基本的法则,什么事都可将就,而不能超过自己划好的界限.我怕见生人,怕办杂事,怕出头露面;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时候,我便不得不去,正象我的母亲.从私塾到小学,到中学,我经历过起码有廿位教师吧,其中有给我很大影响的,也有毫无影响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师,把性格传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当我在小学毕了业的时候,亲友一致的愿意我去学手艺,好帮助母亲.我晓得我应当去找饭吃,以减轻母亲的勤劳困苦.可是,我也愿意升学.我偷偷的考入了师范学校——制服,饭食,书籍,宿处,都由学校供给.只有这样,我才敢对母亲提升学的话.入学,要交十元的保证金.这是一笔巨款!母亲作了半个月的难,把这巨款筹到,而后含泪把我送出门去.她不辞劳苦,只要儿子有出息.当我由师范毕业,而被派为小学校校长,母亲与我都一夜不曾合眼.我只说了句:“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她的回答只有一串串的眼泪.我入学之后,三姐结了婚.母亲对儿女是都一样疼爱的,但是假若她也有点偏爱的话,她应当偏爱三姐,因为自父亲死后,家中一切的事情都是母亲和三姐共同撑持的.三姐是母亲的右手.但是母亲知道这右手必须割去,她不能为自己的便利而耽误了女儿的青春.当花轿来到我们的破门外的时候,母亲的手就和冰一样的凉,脸上没有血色——那是阴历四月,天气很暖.大家都怕她晕过去.可是,她挣扎着,咬着嘴唇,手扶着门框,看花轿徐徐的走去.不久,姑母死了.三姐已出嫁,哥哥不在家,我又住学校,家中只剩母亲自己.她还须自晓至晚的操作,可是终日没人和她说一句话.新年到了,正赶上政府倡用阳历,不许过旧年.除夕,我请了两小时的假.由拥挤不堪的街市回到清炉冷灶的家中.母亲笑了.及至听说我还须回校,她楞住了.半天,她才叹出一口气来.到我该走的时候,她递给我一些花生,“去吧,小子!”街上是那么热闹,我却什么也没看见,泪遮迷了我的眼.今天,泪又遮住了我的眼,又想起当日孤独的过那凄惨的除夕的慈母.可是慈母不会再候盼着我了,她已入了土!
儿女的生命是不依顺着父母所设下的轨道一直前进的,所以老人总免不了伤心.我廿三岁,母亲要我结了婚,我不要.我请来三姐给我说情,老母含泪点了头.我爱母亲,但是我给了她最大的打击.时代使我成为逆子.廿七岁,我上了英国.为了自己,我给六十多岁的老母以第二次打击.在她七十大寿的那一天,我还远在异域.那天,据姐姐们后来告诉我,老太太只喝了两口酒,很早的便睡下.她想念她的幼子,而不便说出来.七七抗战后,我由济南逃出来.北平又象庚子那年似的被鬼子占据了,可是母亲日夜惦念的幼子却跑西南来.母亲怎样想念我,我可以想象得到,可是我不能回去.每逢接到家信,我总不敢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消息.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象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我怕,怕,怕家信中带来不好的消息,告诉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
去年一年,我在家信中找不到关于老母的起居情况.我疑虑,害怕.我想象得到,如有不幸,家中念我流亡孤苦,或不忍相告.母亲的生日是在九月,我在八月半写去祝寿的信,算计着会在寿日之前到达.信中嘱咐千万把寿日的详情写来,使我不再疑虑.十二月二十六日,由文化劳军的大会上回来,我接到家信.我不敢拆读.就寝前,我拆开信,母亲已去世一年了!
生命是母亲给我的.我之能长大成人,是母亲的血汗灌养的.我之能成为一个不十分坏的人,是母亲感化的.我的性格,习惯,是母亲传给的.她一世未曾享过一天福,临死还吃的是粗粮.唉!还说什么呢?心痛!心痛!
于是,不是我不找了.字数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