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 范进中举 完整版不要到“笑咪咪地去了”结束的.要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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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范进中举 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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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t 和第三者四回,写不下去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话说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都慌了,只道一时中了邪.行主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邪."金有余道:"贤东!我扶著他,你且到做工的那里借口开水灌他一灌."行主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著,灌了下去.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众人道:"好了."扶著立了起来.周进看看号板,又是一头撞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劝也劝不住.金有余道:"你看,这不是疯了么?好好到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曾死了人,为甚么号淘痛哭?"周进也不听见,只管伏著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滚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著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扛抬了出来,在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劝他吃了一碗茶;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不止.
内中一个客人道:"周客人有甚心事,为甚到了这里这等大哭起来?"金有余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舍舅,本来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今日看见贡院,就不觉伤心起来."只因这一句话道著周进的真心事,于是不顾众人,又放声大哭起来.又一个客人道:"论这事,只该怪我们金老客;周相父既是斯文人,为甚么带他出来做这样的事?"金有余道:"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奈何上了这一条路."又一个客人道:"看令舅这个光景,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因没有人识得他,所以受屈到此田地."金有余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
那客人道:"监生也可以进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进场中了,也不枉了今日这番心事."金有余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是那里有一笔钱子?"此时周进哭的住了.那客人道:"这也不难,现放著我这几个兄弟在此,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进场;若中了官,那在我们这几两银子?就是周相公不还,我们走江湖的人,那里不破掉了几两银子?何况这是好事,你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又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俺们有甚么不肯?只不知周相公可肯俯就?"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到地下,就磕了几个头;众人还下礼去.金有余也称谢了众人,又吃了几碗茶.周进不再哭了,同众人说说笑笑,回到行里.
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一切多的使费,都是金有余包办.周进又谢了众人和金有余,行主人替周进准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有余将著银子,上了藩库,讨出库收来.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自己哭的所在,不觉喜出望外.
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出了场,仍旧住在行里.金有余同那几个客人,还不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众人个个喜欢,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那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认识的,也来相认.忙了个把月,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聚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饭团之类,亲自上门来贺喜.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爷贺礼是不消说了.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有余替他设处.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试三甲,授了部属.
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己心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了,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细细看过,不可听著幕客,屈了真才."主意定了,到广州上了任.
次日,行香挂牌,先考了两场生员.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童生纷纷进来,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齐楚的,褴褛破烂的.最后点进一个童生来,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气候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还穿著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接了卷子,下去归号.
周学道看在心里,封门进去.出来放头牌的时节,坐在上面,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上来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锦带,何等辉煌?因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就是范进?"范进跪下道:"童生就是".学道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范进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实年五十四岁."学道道:"你考过多少回了?"范进道:"童生二十岁应考,到今考过二十余次."学道道:"如何总不进学?"范进道:"总因童生文字荒谬,所以各位大老爷不曾赏取."周学道道:"这也未必尽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细看."范进磕头下去了.
那时天色尚早,并无童生交卷,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边不看了.又坐了一会,还不见一个人来交卷,心里想道:"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可怜他苦志."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正要再看看,却有一个童生来交卷.
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爷面试."学道和颜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了,又面试些甚么?"那童生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面试."学道变了脸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学他做甚么?况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自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话,看不得了!左右的!赶了出去!"一声吩咐过了,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著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周学道虽然赶他出去,却也把卷子取来看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文字也还清通.学道道:"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上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将各卷汇齐,带了进去.发山案来,范进是第一.谒见那日,著实赞扬了一回.点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励了几句'用心举业,休学杂览'的话,鼓吹送了出去.次日起马,范进独自送在三十里之外,轿前打恭.周学道又叫到跟前,说道:"'龙头属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发达.我复命之后,在京专候."范进又磕头谢了,起来立著.学道轿子,一拥而去.范进立著,直望见门影子抹过前山,看不见了,方才回到下处,谢了房主人.他家离城还有四十五里路,连夜回来,拜见母亲.
家里住著一间草屋,一扇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正屋是母亲住著,妻子住在披房里.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著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使你中了个相公,所以带瓶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太太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棚下坐著.母亲和媳妇在厨下做饭.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业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面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种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来这里坐著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几十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婆媳雨个,都来坐著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醉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挺著肚子去了.
次日,范进少不得拜访拜访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个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不觉到了六月尽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屁!'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过意不去,舍给你的,如今疑心就想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赚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娘和你老婆才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到钱把银子,都给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范进摸门不著.
辞了丈人回来,自己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著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刻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到集上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才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栓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么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著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挤著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请一个邻居去找他儿子.那邻居飞奔到集上,到处找不到;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著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哩."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著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人,叫你回家去打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只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哄我?我又不同你玩,你自己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掼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著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著,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醒人事.
老太太慌了,忙将几口开水灌了过去;他爬将起来,又怕著手大笑道:"噫!好了!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池塘里,爬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得疯了."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而今我们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款待了报子上的老爷们,再为商酌."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下.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坐著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只因他欢喜得很,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了这一惊,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人都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上胡老爹.好了!快寻胡老爹来!他想是还不知道,在集上卖肉哩."又一个人道:"在集上卖肉,他倒好知道了.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还不曾回来,快些迎著去寻他!"
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遇著胡屠户来;后面跟著一个烧汤的二汉,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哭著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走了出来,众人如此这般,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王就要捉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不敢做这样的事."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了!胡老爹!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又打什么要紧?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王叙功,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也不可知!"
报录的人道:"不要只管讲笑话.胡老爹这个事必须这般样,你没法子权变一权变?"屠户被众人拗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著走.老太太赶出来叫道:"亲家,你只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众邻居道:"这个自然,何消吩咐?"说著,一直去了.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著,散著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著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般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过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虽然大著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
弄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众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姚驼子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著,再也弯不过来;自己心里懊恼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想一想,更疼得狠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著.
范进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邻居道:"老爷,恭喜高中了!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方才吐出几口痰来,好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众邻居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替他穿上.见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上前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一个人道:"胡老爷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老爷,还怕后半世靠不著么?我时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我小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著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看看范进洗了脸,郎中又拿茶来吃了,一同回家.范举人先走,胡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著头替他扯了几十回.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著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
范进见了母亲,复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还不够让你赏人哩!"范进又谢了邻居,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著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来道:"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
范进迎了出去,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他是举人出生,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兄弟"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
张乡绅将眼睛四面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接著,在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说道:"小弟却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看.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方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还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
胡屠尸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范进即将银子交给太太打开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银子;顺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给他道:"方才费老爷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爷拿了去."屠户把银子置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伸过来道:"这个,你且收著;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爷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如今结交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了用?他家里的银子,比皇帝家还多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回头来望著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去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哩.今日果不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著头笑眯眯的去了.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著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起来吃过点心,走到第三进房子内,见范进的娘子胡氏,家常戴著银丝髻;此时是十月中旬,天气尚暖,穿著天青缎套,官绿的缎裾;督率著家人、媳妇、丫鬟,洗碗盏杯箸.老太太看了,说道:"你们嫂嫂姑娘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不要弄坏了."家人媳妇道:"老太太,那里是别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我家怎的有这些东西?"丫鬟和媳妇一齐都说道:"怎么不是?岂但这个东西是,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听了,把细磁碗盏和银镶的杯箸,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声,往后便跌倒;忽然痰涌上来,不省一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会试举人,变作秋风之客;多事贡生,长为兴讼之人.'
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